江南羽走了,姑射一雙明眸凝視著容隱,彷彿這一輩子第一次看見他,看著他,眼睛一眨不眨。容隱的目光避開了地上那塊染血的絲帕,語氣平淡地問:「你回來幹什麼?」
姑射幽幽地歎了一聲,「你——不痛嗎?」她緩緩放下了琴,「我只要你饒了他,並沒有要你救他,你做得這麼好——」她的眼眶有些紅,慢慢抬眼去看他的眼睛,顫聲道,「難道你就不痛嗎?那一劍,刺入了你胸口三寸三分啊!你為了大宋江山,社稷安定,連命也可以不要嗎?」
容隱剛才侃侃而談的魄力不知何處去了,只是轉過了頭,默然不語。
「我承認我也和他一樣膚淺不懂事,我沒有你為國為民的心!」姑射盯著他,一字一字地道:「但是我不允許你不要命!今天這樣的事,我絕不允許再發生!我要留下來!」她不能想像如果再發生一次這樣的事情,她還有沒有心情撫琴!什麼叫做「驚心動魄」,她是真真正正看到了!她的心素來淡泊,很難得起情緒,但是一起了情緒,就一定堅持到底!就像她愛容隱,就像——她現在決定要留下來!
她不能容忍他受到傷害!曾經相信他是最強的!但是今天她才發現,他非但不是最強的人,還是最容易受傷害的人!因為,他的心裡,沒有他自己啊!他的心裡,都是大宋!都是大宋!想到他心裡只有大宋,她的心裡發苦,但是她怕了,無論他心裡有的是什麼,她都不想再看見他流血!她可以不嫁給他,但是她要保護他!
聽到她說她要留下來,容隱迅速轉過了頭,她居然要留下來?她難道不知道他之所以會受傷都是因為她嗎?他若不是一顆心留了半顆在她身上,他若不是自從再見到她之後時時的恍恍惚惚,他怎麼會受傷?她要留下來,是存心要他心神不定不必做事嗎?「你要留下來?」容隱冷冷地問。
「我不想看見你流血。」姑射終於扶住了他,「我只是不想看見你流血,你不必多說了,我知道我說不過你。」他的穴道點的很好,傷口並沒有再流血,但是姑射凝目看了一陣,「身體裡的血沒有止住,你可能要好好修養一兩個月。」
容隱深吸一口氣,冷冷地道:「你留下來只會妨礙我做事,不必了,姑娘可以隨時離開,這裡是軍機重地,你不能留下來。」
姑射秀眉微蹙,「難道你連我也不信任?在外人眼裡,這裡是軍機重地,在我眼裡,這裡只是你的家。」
容隱還要再說什麼,但是門開了,書雪領著岐陽走了進來。
第3章
春蠶到死絲方盡
「嘖嘖嘖,容容也會受傷?真是天下奇聞。」太醫岐陽是個俊朗的少年人,一邊給容隱清理傷口,一邊嘖嘖稱奇,「打傷你的人還真了不起。」
書雪心急如焚,「岐陽少爺,少爺的傷要什麼時候才能好?」
岐陽聳聳肩,「一兩個月吧,還算他武功不錯,身體底子也不錯,如果這一劍刺在聖香胸口,嘿嘿,不是我說,聖香大少爺早就玩完了。容容的身體不錯,傷的雖然很重,但是死不了,不用擔心啊!」他敲了一下書雪的頭。
姑射把烏木琴和破裂的「巢螭」放在一起,坐在床邊靜靜地看他。容隱沒說話,他也不看姑射的目光。
「好好照顧他,容容向來憂國憂民,太花心力了,如果要他早一點好,就別讓他的腦袋整天想東想西,休息幾天,大宋朝不會亡的。」岐陽一邊漫不經心地道:「他再辛苦,也沒有人會感激他的,不如休息幾天睡大覺去,他的事情自然有人會幫忙的。」
「我不能休息。」容隱低沉地道。
岐陽一怔,「什麼?」
容隱淡淡的苦澀,「我怎麼能休息?我休息了,兵權交給誰?」他凝視著岐陽,「你很清楚,燕王爺有篡位奪權的野心,大宋立國不過三十多年,外有契丹大遼,如果我放開了兵權,皇上的江山靠誰穩住?如果燕王爺藉機奪權,皇上一個人——抵擋得住嗎?」
岐陽一呆。
「大宋立國不過三十多年,沒有數十年的安定,如何定得下基業?如果燕王爺奪權,朝局大變,遼國耶律隆緒會放過這個機會?」容隱的目光轉到床幔上,慢慢地道:「何況我們的兵馬正在更戍,開封的禁軍要全部更換到各地,邊疆的禁軍調進開封來——我朝本就軍心未定動盪不安,如果皇室生變,外敵入侵,你說,憑大宋這三十年的基業,抵擋得住嗎?」他的聲調並沒有什麼感情,只顯得很疲倦,「我只是希望百姓可以安定——戰爭——實在太傷民力——」
「容容——」岐陽本想說什麼,但看見容隱深沉的眼色,孤冷和疲倦並在的眉宇,他竟一時說不出口,呆了一呆,他歎了口氣,「我不勸你,也許你是對的。」拍拍容隱的手,他試圖讓氣氛活躍一點,「不過你放心,大宋是不會在這個時候亡國的。」
「他在乎的不是大宋,是百姓。」姑射勉強一笑,替容隱說出來,「他要保的不是皇上,要守的也不是大宋,是大宋朝的百姓。」
「你——」岐陽搖了搖頭,他看了姑射一眼,「你好好勸他,要保百姓,首先要顧著他自己的身體。」
過了一會兒,岐陽回太醫院去,姑射才淡淡一笑,「你怎麼會聽我勸呢?你是全天下最固執的人。」
容隱閉上眼睛,「你還留在這裡?你還不走?」
「不要再想找借口趕我走,」姑射現在的心很平靜,只要守著他,她的心就會平靜,似乎已經超脫了婚嫁的自私,她現在守著他,無論他做什麼,只要他平安無事,那就什麼都好。「你好好睡吧,我不會走的,你睡吧,我給你彈琴。」
……你睡吧,我給你彈琴……容隱陡然睜開眼睛,看著她無限溫柔的眼眸,她從沒有這樣的溫柔,有一些默認妻子的味道。看著他睜開眼睛,姑射端過烏木琴,輕輕撫摸著上面的琴弦,微微一笑,「睡吧,我不會吵著你的。」
容隱看了她那一眼,似乎心裡有無數話想說,但是他畢竟累了,看了一眼,還是閉上了眼睛。
琴聲微微,姑射低聲輕唱。
「歷覽前賢國與家,成由勤儉破由奢。何須琥珀方為枕,豈得珍珠始是車?運去不逢青誨馬,力窮難拔蜀山蛇。幾人曾預《南薰曲》,終古蒼梧哭翠華。」輕聲唱完,她看了沉沉睡去的容隱一眼,幽幽地歎息,「國家、國家、國家當真,有這麼重要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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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早朝
姑射依然一身白衣,一早就在容隱的床前守候,「五更天都未到,你一定要去早朝?」她凝視著容隱的臉色,「如果今天皇上興致一來,早朝拖個兩三個時辰,你確定你能夠站上兩三個時辰?」他的傷經過昨天一夜的休息,能夠好轉多少?就算容隱不說,姑射還是看得出來,他只怕舉步艱難,何況要他站上三兩個時辰?
容隱沉默,過了一會兒才冷冷地道:「不關你的事。」
「什麼叫做不關我的事?」姑射緩緩地問。
「我不需要你關心。」容隱側過頭去,「你求我的事,我已經做完了,姑娘你是世外閒人,我這裡,不是你待的地方。」
「我既然是世外閒人,我要待在什麼地方,只怕也不需要你容大人判斷決定,是不是?」姑射淡淡一笑,「我要留下來照顧你,至少在你傷好之前,我是不會走的。」
我就是怕你,就是怕看見你,所以才要趕你走!你留下來,你這樣的溫柔體貼,你有沒有想過,等到你走的時候,我又要承擔多少的痛苦?你終不會留下來永遠不走,你終屬於江湖不屬於我,你對我越好,我——容隱咬牙,冷冷地道:「你沒有見過別人受傷麼?」
「不必說了,如果你想我走,那就快點好起來,你的傷一好,我馬上就走,好不好?」姑射黯然,他——何必這樣避開她?她是草莽女子配不上他她知道,她也沒有奢求可以嫁給他,難道只是陪著他都是不可以的嗎?容大人,你何必這樣避嫌呢?
她是鐵了心不走。容隱臉色蒼白,當年拂袖而去是長痛不如短痛,那是砍頭,一下便死,而現在你要來照顧我,那就是凌遲,你對我好一點,你走之後,我就多痛苦一分!姑射,你真的要如此殘忍嗎?你總是飄忽來去,你那麼美,你那麼好,你想沒有想過,那些被你離開的、被你遺棄的人的心情?雖然——是我說不要你——他疲累的低下頭,看著姑射的影子,我是在斷情,你就不要來愛我,好不好?
姑射看他不回答,就當他是默認,「今天的早朝,你稱病不要去了好不好?等過兩天你的傷好一點,你要到哪裡去,我絕不會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