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隱沒有回頭,冷冷地道:「讓他進來吧。」
書雪應了一聲。
過不了一會兒,一個青衣小帽的年輕人進來,「見過容大人。」
「不必了。」容隱轉過身來,「慕容將軍府上我也好久沒去了,回去了給你們將軍說,我很抱歉,多次相邀都有事耽擱,等今年更戍的事情做完,我一定……」他還沒有說完,陡然間眼前一花,那年輕人猝不及防地一劍刺來,容隱居然沒有來得及避開,那一劍正中胸口,登時血如泉湧!
書雪尖叫一聲,「少爺!」
姑射大吃一驚!她萬萬沒有想到,這個來自什麼將軍府的人,居然會下這樣的殺手!
那年輕人一劍得手,哼了一聲,「容大人好大的名聲,不過如此!」他拔劍出來,準備再刺!
「噹」的一聲,他的第二劍被姑射橫琴擋住,她眼見不對從屋上天窗縱身而下,但已經來不及了!她只擋得住第二劍!「住手!」
書雪驚得三魂少了七魄,扶著胸口滿是鮮血的容隱,「少爺,少爺你怎麼樣了?來人——」他要喊人來抓了這個莫名其妙的兇手!少爺為國為民這麼多年,朝中無論是燕王爺派還是皇上一派,誰不知道?誰都知道少爺對大宋的重要,誰也不可能要殺他的!慕容將軍更加沒有理由要少爺死啊!
「不要叫,讓他走!」容隱居然冷冷地道。
這時候,姑射早已認出,這假扮什麼將軍來送信的人正是江南羽!她萬萬沒有想到他會用這樣卑鄙的方法暗算容隱!「江南羽!」她橫琴十三招,逼得他步步倒退,「你太過分了!你要比武我不攔你,但是你行事不按江湖規矩,如此陰毒卑鄙的手段你也使得出來?你簡直丟盡了江南山莊的臉面!」她心急如焚,不知道容隱怎麼樣了,他居然閃不過那一劍!她心裡隱隱知道,如果不是容隱纏琴,心情還在那一首《度關山》裡沒有出來,如果不是他一個人還有半個在發怔,他根本不可能被江南羽一劍刺中胸口!她信得過容隱,她以為他絕不會輸!因為他是容隱啊!他怎麼可能會輸?但是她忘了他也是人,也有怔忡疏忽的時候,他也有弱點!他的弱點就是,他已經太累了,他為了大宋江山,他已經付出了太多太多,他也已經冷漠得太疲倦了!
「我怎麼可能和堂堂樞密使大人比武?」江南羽冷笑,「我和他比武,輸的只能是我!我非殺了他不可!」
姑射烏木琴再進十三招,俏臉煞白,「他和你又沒有深仇大恨,我早說了,你就算殺了他,我也絕對不會嫁給你的!」
「就算你不肯嫁給我,我也絕對不允許這世上有這樣一個覬覦你的人存在!」江南羽冷笑,「他比我強,我知道,所以我非要他死不可,他不死,我還有什麼指望?你的心全都在他身上!」
姑射的琴弦「錚」的一聲絞住江南羽的長劍,「以你的心性品德,當真死有餘辜!」她後悔,為什麼一時心善,居然為了這個畜生向容隱求情?
江南羽居然大笑,「好!你殺了我,我寧願死在你手下!」
姑射殺機陡生,纖指扣在琴弦上,她如果要江南羽死,當真比什麼都容易,只要琴弦一撥,他就會心脾碎裂而死。
「住手!」容隱點住血流不止的傷口周圍的穴道,冷然道,「這裡是我的地方,你莫非要在這裡殺人不成?」
姑射心裡微微一震,陡然目光一轉,她看見了,在江南羽的劍尖,挑著一樣染血的事物!那是——她遺落的那塊絲帕!他收在懷裡,江南羽的劍,穿過了絲帕,刺入了他胸口,然後劍撥了出來,把絲帕也跟著挑了出來!難道——難道他剛才的出神,居然——居然是為了她麼?心裡一陣劇痛,她沒有這樣強烈的心神震盪!難道他——他居然是——
「我說了讓他走!」容隱重傷在身,卻絲毫不能從他臉上看出痛苦,「書雪,你去太醫院找岐陽太醫過來,不要驚動了任何人。」
「是!」書雪心驚膽戰,少爺不能出事!少爺如果出事了,那——大宋怎麼辦?打仗了怎麼辦?燕王爺要造反了怎麼辦?天啊——你保佑少爺不能有事!
姑射的琴仍然絞著江南羽的劍,江南羽閉目待死。
「讓他走!」容隱一個人倚著牆,一隻手緊緊地按住傷口。
他答應過她,饒了江南羽!姑射淡泊的心境陡然激動起來,「他傷了你,我不能放過他!」她咬牙,「是我的錯,我不該求你放過他,讓他傷了你!我放過他,會恨我自己一輩子!」
容隱淡淡地道:「他傷了我,是我的錯,不是你的錯。我要你放了他,也不全是因為答應了你饒了他。他是江南山莊的少莊主,江南山莊名為江湖第一莊,少莊主死了,有多少江湖人物要和我容府為敵?朝廷事務繁多,你也不希望整個江湖和我為難吧?江南羽就如你所說,」他淡淡的目光看著江南羽,也沒有憎恨的意思,「是個任性的孩子,只是手段狠毒了些,我並不討厭會用手段的孩子,只不過,不要泯滅了良心。」
姑射怔了一怔,如果殺了江南羽,當真會是江湖動盪,因為江南山莊幾乎等於江湖盟主的地位,江南羽如果死了,只怕容府當真會有麻煩。她緩緩鬆開琴弦,「就這麼饒了他?他一劍傷得你如此重——」我好心痛好不甘心!你知道嗎?
但是容隱並不理她,他對著江南羽說話,「你過來。」
江南羽一怔,「幹什麼?」
容隱居然淡淡一笑,他在這樣的情況下居然還笑得出來,姑射退了一步,想去扶他,卻又不敢。容隱凝視著江南羽,「你這一劍急於殺人,運勁不純,劍氣未透刃而出劍上的真力已盡,所以只能傷我,卻不能殺我。」
江南羽哼了一聲,鄙夷道:「容大人你最好少說兩句,以免原本死不了,被你自己說得元氣大傷,死得豈不冤枉?」
容隱緩緩站直了身子,他如此重傷,居然還可以站得筆直,「你的劍氣回傷了你自己,運氣試試看,你的經脈至少有兩處受傷。」他淡淡地道,語氣冷冷的,「你若就此回去,不出洛陽,就會傷發倒斃。」
江南羽臉色一變,「你——」他本想說他虛言唬人,但忍不住運氣一試,果然真氣不純,不禁臉色大變。
「你還年輕,雖然狠毒了一些,但是如果回去好好反省,多讀詩書,養氣練劍,以你的才智身份,會有一番作為的。」容隱淡淡地道:「你的傷,只有你自己以靜心養氣的功夫慢慢化去才有可能痊癒,否則誰也救不了你。回去少生些氣,做事前多想想,好好的養你的傷,以後做事冷靜一些,急躁是做事的大敵。」
江南羽想來想去,不知道他說這些有什麼陰謀,「你為什麼告訴我這些?我死了,你不高興?」
容隱冷冷地看著他,「你死了,我有什麼好高興的?」
「你不恨我?我是死是活,不必你關心,也不必你同情!」江南羽咬牙道。
容隱冷笑,「我關心你?」他緩緩把按在胸口的手負到背後,「我關心的是安寧。你是江南山莊少莊主,你若安分守己,有一番作為,自然江湖穩定,你若胡作非為囂張跋扈,你以為江南山莊到了你手上,依然是天下第一?」他冷眼看著江南羽,「自然你是不是天下第一也與我無干,只不過朝局艱難,如果江湖跟著動盪不安,大宋江山不必有外人來擄掠,都可以斷送在自己手上!」
江南羽呆了一呆,他從小要什麼有什麼,事事順心,哪裡有一刻想到什麼國家什麼安寧的事情?陡然容隱這樣一教訓,他才發覺自己眼光的短淺,心境的渺小!他要與這個人爭情!卻不料這個人心中沒有情!甚至沒有他自己,只有大宋!
「我當然更不希望你死在路上,以免一大幫頭腦不清的江湖高手和我為難。」容隱冷冷地道:「我自然不是關心你,你如果不是江南豐的兒子,你死在我容府門口,我都不會管你。」他把背又靠上牆壁,緩緩伸手,指著門口,「你可以走了,沒有人會攔你。你坐了馬車回去,一路上不要引發真氣,就不會怎麼樣。」
江南羽一時間不知道要用什麼心情來面對這個被自己一劍刺傷的人,呆了一呆,他要走,忍不住又問了一句:「我這樣刺傷你,你真的不恨我?」
容隱淡淡地回答,「如果恨你可以解決問題,我會恨。」
江南羽跺了跺腳,轉身出去,他如果沒有遇上這個人,也許他的一生都會不同。他也許會任性狠毒地過一輩子,也許江南山莊在十年之後就不復存在,但是今天他遇到了容隱,所以他這一輩子都會不同了。他出去沒有再看姑射一眼,因為他心裡此刻充滿了迷惘和奇異的感受,一股男兒的豪氣、要成就一番功業的心情在激揚,在他的心裡,美色失去了誘惑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