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聖香「哎呀」叫了一聲的時候,那三丈高的架子似乎本來駕得不紮實,被女孩的重量一壓,「咿呀」一下子,整個跨了下來,竹竿亂飛,木片寸寸掉了下來。
下面圍觀的人嚇得四散奔逃,尖叫之聲四起,賣藝班子的人紛紛驚呼,「四妹!四妹!」
「哎呀!」聖香左手還拿著一支冰糖葫蘆,右手還提著一大袋子零零碎碎的東西,這個樣子,叫他怎麼救人?他忍不住叫了一聲「哎呀」之後又叫了一聲「哎呀」!
眼看那「四妹」就要從空中摔下來,摔在一地木片鐵釘之中變成肉餅,突然她似乎被什麼東西推了一下,不但沒有掉下來,反而翻了個觔斗,被向上拋去。
聖香咬了一個冰糖葫蘆笑瞇瞇地吃著,站在一邊看戲。他看得出那女孩被人用劈空掌力推了一下,有這樣掌力的人,開封之中,就是聿修啦懷過,聖香看著聿修的轎子過去,似乎沒有打算救人救到底。這麼一掌把人推了—上去,就算救完了?他是不是忘了過一會兒人還是會掉下來的?
四下逃開的人的眼睛隨著「四妹」的身體起伏,只見她往另外一邊的街道掉落。
那街道原本也是熱鬧,但眼見這裡出了事,路人也是閃避得比什麼都快,不一會兒便只剩下寥寥幾個人在走路,那女孩就筆直地落向其中的一個人。
那是個很特別的人,雖然只看到個背影,但是他看起來就是比別人乾淨,陽光映在他背上也像月光,有些清冷寂寞,他走過的地方,路人都會若有若無地聞到一股蓮花的香氣。
聖香這一看可就樂了,原來聿修把麻煩丟給了他!聿修怎麼知道他會救人?聖香心裡和聿修打賭,這個人會讓那女孩直接掉在地上,摔成肉餅,並且——一滴血都不會沾上他的衣袖!
他還沒有把嘴巴裡的山楂籽吐出來,就哀歎了一聲,他輸了!只見那人連頭也不回,袖子微微向後一揮,那本應該摔成肉餅的「四妹」突然像失去了重量,輕飄飄地掛在路邊的一棵大樹上,已經嚇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好功力!聖香這時才吐出山楂籽,咬著第二個冰糖葫蘆。這是功力加妖法!他嘻嘻一笑,提著他大包小包的東西追了上去。
這時,旁觀的路人不約而同「啊」地驚呼了一聲,語氣中充滿了不可思議!
那四妹慢慢定下神來,驚異至極地看著她自己四周。
花!
那棵原本不會開花的樹,突然之間開了一樹粉紅粉白的花,滿樹落英,隨風飄零,一點點的粉白粉紅,一點點悠遠的花香,零落滿地。
「天啊!」路人不禁又敬又畏。
「姑娘,你有福遇到神仙了。」
「什麼神仙?那分明是菩薩!」
「神仙!一定是呂洞賓!你沒看見?剛才那人明明是個讀書人!」
「菩薩!你不知道觀世音菩薩本是男身,化為女身是為了普渡眾生?說不定,這次菩薩以男身出現!」
「真的是菩薩?阿彌陀佛,菩薩保佑,菩薩保佑我陞官發財,事事順利,多子多孫……」
一邊站著的陸大戶卻有些奇怪,那個「菩薩」,怎麼看起來有些眼熟?不是菩薩吧?他在哪裡見過?苦苦思索,他卻怎麼也想不起來。
「喂!巫師!巫師!」聖香拿著一大堆東西,要在這街道上追人本就困難,而他要追的那個人卻又根本不理他,眼看就要追不到了,聖香索性大叫一聲,「巫婆!」
叫「巫師」沒有反應,叫「巫婆」,那個人終於回過身來。
他一回過身來,很容易讓人想起一種水雲山的寂寞,還有著一層孤意如月的蓮花的香氣。那整個的神態,就似他站在人世之外,看著來來往往勞勞碌碌的凡夫俗子,這世上的俗事與他沒有任何關係。
不認識他的人,也許真的當他是神仙,是呂洞賓二世,但是聖香卻知道他不是。
他就是宮中專職觀星相、預測吉凶、祀風祈雨的星官,通微。
「巫婆,在大街上看到你,就像在大海裡面看見一隻公雞一樣稀奇。」聖香笑瞇瞇地走過去,「不是聿修把人丟給你,我還真沒發現你居然會在這裡。」
通微只是笑笑,「我只是路過。」
「我當然知道你路過,難道你還會來買冰糖葫蘆?」聖香順手把袋子遞給他,「幫我拿著。」他專心致志地對付冰糖葫蘆,「真沒想到你會救人,我本來以為你除了躲在西風觀裡面練妖法之外,對什麼都沒興趣。」
通微有意思地一笑,「妖法?」他替聖香提著袋子,順便往裡頭望了一眼,只見裡面有干豆腐四串,金銀鈴鐺各一個,一個紙風車,居然還有一包八寶雞腿和三兩五香蠶豆。看了那一眼,他搖了搖頭,依然用他點塵不染、孤意如月的眼神看著聖香。
「當然是妖法,你用袖風把那丫頭掉下來的方位逼偏了,但是她掉下來的勢頭那麼猛,就算本少爺去接,那也可能會讓她掉個頭破血流什麼的。你消去她落下來的力量把她掛在樹上的那些,不是妖法是什麼?」聖香吃完了最後一個冰糖葫蘆,「不過顯然你還沒練到家,否則那棵樹也不會開花了。你知不知道你走了後多少人對著那棵樹磕頭?妖法沒練好就不要拿出來賣弄,害人不淺啊!」
通微和他並肩走,似笑非笑,「你就不能說得好聽一點?」
聖香正色道,「不能,巫婆就是巫婆,妖法就是妖法,我看到鬼都不拜,何況你這個假神仙?」
通微莞爾,他很少和人交往,平時大多數時候都一個人靜靜坐在西風觀裡面,修煉妖法?也許吧,他是偶爾修煉道術,至於是不是「妖法」,他倒是從來沒有想過。自從則寧離開開封,上玄跟著配天出走江湖,六音出去尋找他徒弟,他就沒有什麼朋友,但是開封有了聖香,卻是從來不會寂寞的。「聖香少爺這麼遠追上來,不會就是要通微替你提袋子吧?」
「聰明!」聖香從通微手裡的袋子裡摸出五香蠶豆,邊吃邊道,「我想請你明天吃飯。」他眨了眨眼睛,神神秘秘地道:「我前天和人打賭,說你也是會吃飯的,可是別人就是不信,一口咬定你已經練成什麼『辟榖』之術,說你會吸取日月精華,所以我一定要證明給人看,你是會吃飯的!」他眨眨眼睛,「只是請你吃飯,不是要你做法,你不會不給面子吧?」
「吃飯?」通微詫異。
「對對對,就是吃飯!」聖香像沒有聽見通微這一句是疑問句似的,就當他已經答應了,笑瞇瞇地拿過他的袋子,「明天晚上,從皇城向西三十里,穿過一片樹林有一個不長草的地方,我會在那裡燒一堆火。」
「聖香——」通微哭笑不得,他什麼時候答應吃飯了?
「不用擔心,我不會要你一個人付錢的,」聖香一掠而去,遙遙地道:「不過你最好帶銀子來,我雖然請客,但是要大家一起付錢!吃虧的事情我是不幹的——」
請人吃飯——還要人自帶銀兩?通微啼笑皆非。
他慢慢往西風觀走去,等他推開觀門的時候,習慣地望了一下月亮,天,已經黑了。
月圓——
通微推門的手突然停了一下,明天是中秋。
明天是中秋,團圓佳節。
聖香是因為這個才請他的?怕他——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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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從皇城向西三十里,穿過一片樹林有一個不長草的地方」,原來就是祭神壇。
請人吃飯,就在這樣鬼氣森森的地方?通微遠遠看著,心裡那一股荒謬至極的感覺到現在沒有消退。
祭神壇上燃著一堆篝火,已經有幾個人坐在那裡。
平日正經八百嚴肅認真的聿修,今夜也換了一身便服坐在火堆邊。不過最令聖香歎服的是,聿修連烤鴨子都那麼嚴肅認真,看鴨子的眼神,和他看什麼無頭冤案的眼神一模一樣!聖香不得不懷疑,日後聿修娶了老婆,他看老婆的眼神,是不是也和看烤鴨子一模一樣?
岐陽哼著誰也聽不懂的歌,一塊一塊地往火堆裡面丟柴火,他在練準頭。
守在火堆旁邊的,還有個若有若無的人影,更正,鬼影。降靈在火堆的熱氣上飄來飄去,極度無聊,他已有千年道行,所以並不怕火。
「來了。」聿修一邊烤鴨子,一邊簡單地吐出兩個字。
「聿修果然是聿修,好耳力。」火堆外的黑暗中有人輕笑一聲,像踏著清風白雲般走了過來。
聿修順手把一個東西推給了他,簡單地道:「這個給你。」
通微一怔,只見遞到手上的是一隻風乾的火腿,他呆了一呆。
「聿修要你考火腿。」聖香閒閒地躺在地上,兩隻手枕在頭下面,「來這裡的每一個人都要幹活,不可以偷懶哦。」
真正最偷懶的不就是正躺在地上休息的這位大少爺?通微苦笑,無可奈何地從地上拾起一支削好的竹籤,開始烤火腿。不過,雖然荒唐,他卻不得不承認,這個鬼氣森森的地方,蕩漾著一股溫暖的味道,比起冰冷的西風觀,是要舒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