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語氣那麼肯定,容隱有點似笑非笑,「怎麼說?」
「他就不會等到他為朝廷累死之後,才跟他心愛的女人走。」姑射幽幽地道:「配天在他心中遠遠超過大宋。」
容隱皺眉,「你是在怨我麼?」
姑射看了他一眼,「怨你?」她悠悠地道:「我也想怨,當你三番四次趕我走的時候,我想恨你,但是恨不起來。」她凝眸靜靜想了一會兒,「我喜歡這樣的你,因為在你心裡,不僅僅只有愛情,你的心比上玄高遠。」她歎了一口氣,黯然把手壓在眼睛上,「但我有些時候也是恨你的。」
容隱緩緩抱緊了她。
「在你死的時候,我恨你不守約誓,也恨我自己為了你已經完全失去自己,我可以為你死——」姑射低聲道,然後淡淡地苦笑,「你聽這像是姑射說的話,做的事情?我原本很瀟灑……」
容隱低下頭吻了吻她,「幸好這一切都已經過去了,我保證不會再發生。」
姑射點頭,低聲道,「你如果再死掉,我就把你的死屍丟到河裡喂烏龜。」
容隱一怔,忍不住皺眉埋怨,「好端端的,學聖香胡鬧!」
姑射忍不住笑,「呵呵——」
一葉扁舟,煙水之中,飄飄蕩蕩,輕笑悠悠隔著水霧傳來,任誰聽了都覺得很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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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兩年。
容隱「死」的忌日。
姑射和容隱路過開封。
「讓路——王大人的轎子——請讓路——」一路人數不少的官轎自宣華門出來,大街上人來人往,這一路約莫七八頂轎子不知道要去哪裡。
「咦?」容隱遠遠的看,「王大人,趙丞相,聿修,慕容將軍……這些人既不是一路也分屬各部,居然會聚在一起?」他低低地自言自語,微微有些疑惑。
姑射低聲道:「你要上去敘舊?」
容隱回過頭來淡淡地道:「我已經為大宋死過一次,我並不欠它,何必敘舊?重生的只是容隱,並非樞密使,我和他們也無舊可敘。」
姑射微笑,「相處了這麼久,我不會不相信你的。」
兩個人正遠遠地說話。
突然之間,這一路要出城門的轎子起了少許混亂。
姑射凝目看去,只見有個孩子跌倒在王大人的轎子前,大聲哭了起來,城門口本就容易堵塞,這一下轎子全部堵住了。
第一個轎子的「王大人」下轎來,扶起了那個孩子,突然,旁邊一輛馬車因為要勒馬停車不至於撞到官轎,「啪」的一聲,居然把韁繩勒斷了!兩匹拉車的驚馬筆直地向那一排官轎和轎子前的王大人和跌倒的孩子踏來!
「得兒……」馬蹄聲疾如雨點,聽之驚心動魄!
「不好!」姑射低吼,她當弦一劃,「嗡」的一聲,琴聲如同利箭對著兩匹奔馬射去!
奔馬粗壯,被她琴聲一震,震得口鼻出血,受了內傷,變得更加狂怒!一轉眼奔到王大人頭頂,粗大的馬蹄對著那孩子踏了下去!
姑射一弦無效,心知輕視了那兩匹馬,心下大急,五指一扣,七弦俱發!
「錚——」的一聲大響!不是她目標的旁觀者也聽得頭昏目眩,耳邊嗡嗡作響。
只見兩匹奔馬本已到了轎子前,她再發弦也來不及了!但這兩匹馬卻都靜靜地被兩個人托在了半空中!
一個朝衣未解,一張文秀的臉,顯得單薄而且纖細,十足像個風一吹就倒的白面書生,他卻肅然著一張臉,單手把衝到轎子前面的第一匹馬舉了起來——他之所以用單手,是原本計劃要用另一隻手去托另一匹馬,但是另一匹馬卻被人托走了!
另一個托起奔馬的人一頭白髮,面上懸掛著一塊青布方巾,看不見容顏。白髮人站的地方比白面書生要遠,但是白面書生的轎子在後面,他能「聽見」前面發生了什麼事,然後下轎、撲前、托馬,一氣呵成,顯然也很困難。所以兩個人同時到達,各自托起了一匹馬!
但是托起馬只不過是免了馬失前蹄之災,如果驚馬一掙扎,馬蹄在空中不免也會踢到路人,踢翻轎子,托馬的人自然更是危險!但是此時姑射七絃琴發,兩匹馬立即死亡,一動都沒有動!
一場驚險,在三個人通力合作之下,化險為夷。
王大人這才回過神來,猶自嚇得臉色蒼白,「聿——聿大人——」
那托起第一匹馬的白面書生是聿修,他日不轉睛地看著另一個托馬的白髮人,嘴裡簡短地道:「上轎!」
王大人現在是驚弓之鳥,聿修一說,他立刻上轎。那白髮人自然是容隱,他救人要緊,顧不得暴露身份,扯上一塊方巾就撲了出來。
聿修突然鬆手,任那匹死馬摔在地上,死馬摔得血肉模糊,他毫不在乎,只是凝視著容隱,「你——」
容隱知道聿修心細如髮,認真之極,被他一懷疑上事情不水落石出,他是絕不罷休的。當年他「死亡」,然後又「復生」的事情聖香並沒有告訴聿修——因為聿修不會作假,如果他知道容隱沒死就不會傷心,那就很容易讓人看出來問題。而且聿修固執得很,知道容隱沒死說不定逼他回來做官,所以聖香根本就是存心瞞著他。萬一讓他看了出來,那可就麻煩了!但是如今聿修的目光就炯炯盯在他臉上,饒是容隱才智卓絕,卻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以聿修擅長查案的眼光,他會看不出來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何況,容隱那一頭怎麼樣也抵賴不過去的頭髮,就很容易穿幫,更何況,聿修是容隱這麼多年的好友!
結果聿修看了許久,居然問:「你是什麼人?」
容隱怔然,聿修這是——
「他是我夫君。」姑射抱琴而出,站在容隱身邊。
聿修看了姑射一眼,微微一笑,「夫人彈的好琴,聿修佩服。」他居然沒再多說什麼,也沒再看容隱,就這麼一笑而去。
路人議論紛紛,容隱放下死馬,深思地看著聿修轎子的背影。
「他存心放過了你。」姑射低聲道。
「他還沒有忘記我。」容隱冷淡的聲音有少許激動。
姑射輕歎了一口氣,為了她,他放棄了他的好友。這時她又突然想起一件事,於是拉過路邊的一個看客問:「這些大人是去做什麼的?」
那看客顯然有些稀奇,「你們是外地來的吧?不知道?今天是容隱容大人的忌日,皇上派王大人前去拜祭,還有些大人是自己跟著去的。」說著,他搖了搖頭感歎,「不是開封的朋友,誰都不知道容大人,可憐容大人正當年少,為了朝廷勞悴而死,真是可惜,老天無眼嘍!」
姑射和容隱面面相覷。
姑射忍不住輕笑,「撲哧!」
容隱沒有笑,他的眼中剎那掠過了太多感情。
「弄了半天,原來,你救了拜祭自己的官隊……」姑射好笑。
「他們居然都沒有忘記我。」容隱歎息,與姑射並肩往城外走。
姑射凝視著他,柔聲道:「沒有人會忘記你,因為你是那種——不能被人忘記的人。」頓了一頓,她低聲問,「後悔和我走嗎?」
容隱淡淡一笑,「不後悔,我從不後悔和你走。」他緩緩地道:「——今天,只是讓我也不後悔——為大宋死。」
「我現在明白,當初你為什麼肯為了大宋做那麼多事情,皇上沒有忘記你,聿修沒有忘記你,連路人都沒有忘記你——大宋江山——朝廷百姓,也許真的有值得可憐可愛的地方。」姑射微笑,「我替你高興。」
「對,」容隱凝視著天,凝視著姑射,然後用他那冷冷淡淡的聲音道:「容隱——生前死後,所作所為——終生不悔,也終生無悔!」
終生不悔,也終生無悔!
姑射看著這個已經成為自己夫君的男人,心中無限驕傲。放眼看去,滿天晚霞如火,燒到了天的最邊緣還一樣絕艷,那燦爛的霞光,把和自己一起看天空的這個男子的背影拉得很長很長——長得可頂天、可立地——可以——撐起她的整個一生一世!
第9章
中秋
——《姑洗徵舞》番外篇
開封府的長街,人來人往,熙熙攘攘,到處都充滿了「冰糖葫蘆——又甜又酸的冰糖葫蘆——」,「上好的胭脂花粉——」,「寫字算命——」等等叫賣吆喝聲。
長街的一頭是個賣藝的攤子,一個十五六歲梳著長辮子的女孩正在舞刀弄槍,耍得虎虎生風,贏得許多喝彩。
「好!厲害!」
「丫頭再來一個!」
「這是哪家的女娃,長得俊俏,身手也不錯。」
最後一個說話的是今日閒職的禁軍領班,叫做陸大戶,他自己也有兩下身手,看著這女孩拳打腳踢,連連點頭。
正在滿堂喝彩的時候,那女孩飛身上了一根搭在三丈來高架子上的竹竿,要在上面表演一個「鷂子翻身」。
這時,遠遠的有個正在冰糖葫蘆攤子上看得不亦樂乎的人轉過頭來,「哎呀」一聲叫了起來。看這公子哥約莫二十來歲,一身衣裳華貴燦爛,一張精緻漂亮的臉,外加一把折扇在腰,正是聖香大少爺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