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天氣真好,可惜,容容不在,則寧不在,六音也不在,連和我吹鬍子瞪眼的上玄也都走了,好無聊哦,不知道什麼時候,我們九個人還可以重新在一起?」聖香躺在地上感慨。
岐陽聳聳肩,「只要你想,就可以在一起,只怕你懶,不怕你見不到。」
「難道你要我滿江湖去追他們?」聖香瞪眼,「本少爺有心病的,很容易就死的,你居然出這樣傷天害理的建議?」
「傷天害理?」岐陽翻白眼,「自己懶就承認,居然還怪得到別人身上去?」
「不過話又說回來,闖江湖也是挺好玩的,我想到容容啦,則寧啦,六音啦,他們有這麼大的名氣,不借來風光風光好像很可惜——」聖香少爺閉上眼睛開始計劃他的江湖行。
另一邊,在火上飄來飄去的降靈破例開口和人說話,他好奇地看著通微,「你身上有靈氣。」他告訴通微,「你和他們不一樣。」
通微微微一笑,「是啊。」他也就答了這兩個字。
「我是鬼。」降靈繼續告訴他。
「我知道。」通微停了一下,依然微笑。
「你被封印了嗎?」降靈繼續問,他不知道要看人的臉色,也不知道他已經問了通微不欲讓人知的秘密,「你身上有很強的靈氣,但是被封印了。」
通微放下了火腿,揚了揚眉頭,「你還知道什麼?」
降靈向他靠近了一點,似乎有點畏懼,「花——你身上有花的香味——蓮花?」他搖搖頭,「不,不是蓮花,是很像蓮花的——很像蓮花的——很熟悉的——」降靈陷入了苦苦的回憶,「我活著的時候一定聞過的,不過我已經死得太久了——」
通微原本目中有殺氣,但是看見這個魂魄毫無惡意的神態,不知不覺狠不下心來,歎了口氣,「你很敏感,」他歎息,「多數的人都以為是蓮花的香氣。」
「不是蓮花,」降靈搖頭,「蓮花沒有這麼清,也沒有這麼——」他很困惑地才吐出了「殘酷」兩個字,「這麼殘酷的味道。」
「是婆羅門花。」通微低聲道。
「婆羅門花?」降靈陡然被駭了一跳,「你不是祀風師,而是詛咒師?」
通微微笑,笑得惘然,「不錯,我不是祀風師,我是詛咒師。」
「怪不得你的靈氣被封印了。」降靈也沉默了。傳說,從遙遠的洪荒時期,人還沒有文明開化的時候,有一種特異的人,他們的祖先是氏族的巫師,充滿著神秘,可以和神鬼溝通的巫師。巫師血脈的人,一代一代傳下來,到了最後只剩下詛咒師一脈。所謂詛咒師,就是可以以詛咒奪取人命的巫師。這種詛咒,是一種強烈的兇殺的意念。詛咒師的詛咒,通過血脈相傳,每一個擁有詛咒能力的人,都是殺人不眨眼的魔鬼,因為只有不斷的殺人,才能緩解他們心中那些千百萬年遺傳下來的怨恨和凶殘的殺機。詛咒的本身,其實就是一些人世間最邪惡最不潔的意念。
但是繼承了詛咒血脈的人,平時卻是看不出他們和常人有什麼不同的,除了身上那一股花香,婆羅門花的花香。婆羅門花,象徵著不同的種族、血脈,和最殘忍,因此,每一個詛咒師,都帶著或濃或淡的婆羅門花的花香,花香越濃,詛咒就越強烈!
降靈是見過詛咒師的,他也見過他們殺人的樣子,但是一個被封印了的詛咒師他卻從來沒有聽說過,更何況,通微的眼神是如此的清,一點也不像是有可能變成殺人狂的人。「你殺過人嗎?」降靈困惑地問。
「殺過。」通微沉默了一下,慢慢地回答。
「你既然已經殺過人,為什麼你還可以是現在這個樣子?」降靈很疑惑,「我看過殺過人的詛咒師,他們會一直詛咒,一直到血流成河,一直到他們發瘋死掉為止,你為什麼還不死?」他很天真、直接地就問,「你為什麼還不死?」
「因為——甘心被我殺掉的人,她封印了我。」通微幽幽地回答。
「我明白了,她也是詛咒師,詛咒對詛咒,大凶對大凶的結果,等於大空。」降靈若有所思地點頭,「這的確是一個好辦法。」
通微微笑,可惜降靈看不出他笑中的僵硬之意——要有多深的感情,一個人才會心甘情願地被另一個人殺死,並以她自己的生命,來挽回另一個人的一生?
「鴨子。」就在這時,聿修很沒有情調地遞過一隻鴨子,「吃。」
通微看著手裡突然多出來的鴨腿,他很明白,聿修絕對不是偶然伸過手來,他必然也聽見了他和降靈的談話,但是他什麼也沒說,什麼也沒問,就在這時遞了一隻鴨腿給他。
他是在打斷他的回憶,聿修的關心,體現在他的沉默中。
通微揚起了眉頭,他這件事十多年來從來沒對人說過,今天在這個鬼氣森森的祭神壇上,對著一個飄蕩在半空的鬼,他居然——覺得比過去任何時候都輕鬆舒適,壓在心頭的秘密,非常自然地就說出了口。
「巫婆,你的火腿已經變成名副其實的火腿了,不要我提醒你。」聖香躺在地上,伸出一隻手。
「怎麼?」通微這才發現,他一直烤著的火腿已經起火了——烤過頭了!
「什麼怎麼?賠錢啦!」聖香瞪眼,「你燒掉了一隻火腿難道不要賠錢?那,這支火腿一共一兩三錢銀子,你以為可以隨便當柴燒的?」
岐陽也一本正經地道:「現錢現付,恕不賒賬。」
通微笑笑,「我沒錢。」
「沒錢?沒錢就——」聖香眼珠子轉了轉,「沒錢就變戲法。」
「變戲法?」通微詫異。
「變兩朵花出來玩嘛。」聖香爬起來,拍拍身上的塵土,「就像那天在街上那樣。」
聿修也轉過頭來,淡淡一笑,看著通微。
「我知道你這一輩子肯定沒有想過要變戲法,不過,既然聖香少爺開了口,巫婆你是跑不掉的。」岐陽很大方地拿了兩塊木頭在地上敲,「一、二、三!開始!」
如果說有人告訴通微,有一天他會用他的道術去給人變戲法,他是一定不信的,但是今天晚上,不知道為什麼——
通微雙手一拍,花香環繞,一朵朵粉紅粉白的花繞著祭神壇綻放,隨即落蕊、花瓣飛飄,花香滿天,花魂滿天——
「真漂亮。」聖香讚歎,羨慕得不得了。
「我也會哦。」呆呆的降靈到現在才反應過來,他伸開雙臂成十字形升到了半空,隨即有些晶亮發光的小東西紛紛掉了下來,像下了一場雨,煞是好看。
但是下面的聖香連連怪叫,「該死的降靈!我還以為什麼好東西!你這狗改不了吃屎,居然丟死人骨頭下來!」
原來,那些漂亮的發光的小東西,是一小塊一小塊骨頭,通微忍不住好笑,聿修也似笑非笑。只有降靈依然道,「那不是死人骨頭,是靈貓的骨頭,我覺得它們很漂亮的。」
「果然死人就是比較變態的,骨頭好看?」聖香苦著臉,「你要看自己收著,我絕對不會和你搶的,我到今天才知道你有收集骨頭的癖好!」
岐陽早就笑倒在一邊,「哎呀,咳咳,哎呀,我打賭,聖香以為你會丟一些什麼金銀珠寶下來——哎呀,笑死我了——」
那一邊,聿修和通微終於忍不住大笑起來。
中秋月圓之夜。
篝火漸熄。
幾個人都躺在地上看星星,包括一隻鬼。
「我已經很久很久沒有這麼認真看星星了。」降靈看著幽遠神秘的夜空,「上一次看星星,好像是一千一百六十五年前。」
「和一個美女一起看?」岐陽調侃。
降靈困惑地回想了一下,搖搖頭,「太久了,忘記了。」
「漢月悲風嗚咽在,千古煙雲哭風情。」通微居然會插口,他在歎氣,「紅顏白骨如相親,孤笛吹血獨有音。誰知滄海人如許,玉碎江南月未明。」
「他在說什麼?」降靈大惑不解。
岐陽告訴他實事,「他喝醉了,正在傷心。」
聿修也有些醉了,他望著天空喃喃自語,「永憶江湖歸白髮,欲回天地入扁舟。」
他也許是在羨慕容隱、羨慕他可以安然放手而去;而他,依然在這個朝廷裡,欲罷而不能。
「聖香?」岐陽好半天沒有聽見聖香的聲音,「你在哪裡?」
「噓——」聖香就躺在他旁邊,不知道為什麼卻不出聲,只是打了個噤聲的手勢。
「你怎麼了?」岐陽狐疑地探過頭去,靠得很近才看到他的臉色不太好,「不舒服?」
聖香有點累,點了點頭,然後又白了他一眼,「你這麼大聲幹什麼?想讓所有的人都聽見?」他平時是喜歡到處叫苦,說他有病會死啦,什麼身體虛弱啦,所以每個人都要縱容他啦,但是真的病發,他反而是不出聲的,更加不想讓人知道。他只是喜歡被人縱容疼愛,卻不想讓人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