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起他那對眼睛和低沉的聲音。總是不正不經的言詞中卻流露著一股不屬於現世的悲哀,一種融和著現實與理想,不知該如何平衡的無奈感,那是一向自信的她無法體認到的感覺。她一直以為自己除了無法踹下丁胖子外,並無其它特殊阻力存在。換句話說,她的日子過得太順了,良好的家庭背景不知為她剷除過多少障礙,她卻一直以為那全靠自個兒的勤奮,一點也無法體會父親的苦心,直到今日,她才明白使不上勁的感覺有多痛苦。
說來奇怪,她漸漸能瞭解上天的安排。或許上天看不慣她的日子過得太平順,故意安排她有這番奇遇,藉以磨磨她的銳氣,讓她體會得饒人處且饒人的道理。
她不敢自大的說她全懂了,但漸漸能體會,也漸漸看清自己老愛吹噓的面容。她一直以為自己是一個最優秀的女警,任何人都比不上她,然而西晉的一切卻打亂她自以為是的論調,她發現自己在這混亂的年代一點用也沒有,她在二十世紀所學到的一切技能在這裡發揮不了任何作用,少了槍又不善打鬥的她根本無法應付這個帶刀帶劍的奇異世界,尤其在她又改不了衝動的個性之下,更是寸步難行。
但是坐在這裡自怨自艾也不是辦法!
感傷不到三秒鐘的詠賢立刻恢復英雄本色,決定上街溜躂,順便看能不能逮到展裴衡。
那個傢伙最近真的很怪,老是半天不見人影,回來的時候又一副很累的樣子。問他,答案一定是摻雜著高分貝的慘叫聲,「我今天又鬥輸了,輸了一大把銀子耶!」
她才不信!詠賢總覺得他並不若表面上來得這般無用,也許還有另一面也說不定。她愈想愈覺得可能,尤其最近老覺得他和龍蟠是同一個人。每次她一出事,龍蟠就會跟著出現,比唱雙簧還准。雖然他總有辦法編出理由或藉其它事打亂她的懷疑,但心中那份荒謬的熟悉感一直揮之不去。她始終記得展裴衡那對清澈的眼睛閃著慍怒的氣息,十分男子氣概的命令她閉嘴,完全不同於以往的他。
但是,如果他們真的是不同人呢,她該如何自處?自己焦慮不安,如同鐘擺的心又該歸往何處?
混蛋!她狠狠的罵了自己三百六十五次,恨自己又發花癡。她忘了不管他們是不是同一個人,她遲早都要回去,怎麼可以對一個古人留戀不已?
對,就是這樣,要振作點!
為自己心理建設一番之後,詠賢突然發現到自個兒已走在大街上,耳邊正傳來一波接一波的議論聲。大伙高談闊論,興奮得不得了。
「你有沒有聽說陳家的事?」一個小販叫得震天價響,吸引了一大票圍觀的人潮。
「聽說了!」賣胭脂的小販興奮得半死,好似故事中的主角便是他一樣。「據說被劫走了五千兩銀子、一百兩黃金和一大堆珠寶,這下子陳家再也笑不出來,個個哭喪著臉啦!」
「這就叫作報應,誰教他們平時仗勢欺人。」
接著是一陣大笑,一掃往日的悲情,整條街道熱鬧不已。
他們在談論些什麼,為何每個人都笑逐顏開,七嘴八舌像個說書的?
在好奇心的驅使下,詠賢忍不住好奇走了過去,跟大伙擠成一堆。
「聽說現在城裡的世族人人自危,緊張得不得了,就怕龍蟠下一個找上門。」賣胭脂的小販眼神閃閃發亮,不知情的人還以為他跟龍蟠有親戚關係,惹來眾人的一陣注目。
「你怎麼打聽得這麼清楚,莫非你有門路?」其中一人提出疑問,大夥一致點頭。
「這你們就不明白了,別看我王二麻子其貌不揚,賣的水粉可都是高檔貨,專門賣給世族府上的丫鬟,要打聽些消息根本不是啥難事。」
這倒是,王二麻子平日生意做得勤,經常挑擔子四處兜售,到處串門子搜集情報,有什麼事問他就對啦。
「敢情你已經打聽出龍蟠下次會在何時行動?」說話的人滿臉不信,他就不信一個賣胭脂的小販有這麼大本事。
「有,就在今夜,目標城南孫府。」王二麻子不甘示弱的脫口而出,結果沒人信他。
「去!」眾人異口同聲作鳥獸散,王二麻子也氣得收攤就跑,唯一立正站好的只剩詠賢。
龍蟠今夜會出現?可能嗎?
仍舊站在街頭的詠賢眨了眨眼睛,腦海中浮現出各種可能性,並用力消化剛剛聽到的消息。龍蟠今晚出任務,也就是說,她今晚將有機可乘囉?她愈想愈興奮,彷彿已經看見牌簡落入她手中的模樣。一個卑鄙的計畫在她腦中成形,她幻想當他看見她背著弓箭,騎著馬等在城南攔截他說要幫他的情形。當然,剛開始他一定會不相信,說不定還會嘲笑她無聊,畢竟從一剛開始她就戰敗連連,像個專打敗仗的白癡,但她有把握,等她開始發揮騎射功夫和驚人的腳力,一切便能改觀。等他同意之後,她再趁他忙著幫別人搬家時掏他口袋,一舉扒到他那塊牌簡。
對,就這麼決定,她一定會讓他明白何謂「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的真義。
她發誓!
***
只不過大白天的誓言到了晚上卻如喜劇一般可笑,原先不可一世的英姿演變到最後竟成了一個沒馬、甚至沒驢騎的笨蛋一個人的站在城南郊外,而且還冷得直打哆嗦。
「哈……哈啾!」背著巨大弓箭的詠賢抵擋不住刺骨的寒風,強烈的溫差可比玩蹺蹺板,搞得她鼻水直流。
又感冒,又沒阿司匹林可吃,管大小姐這一生中就屬這個時刻最狼狽。她恨恨的注視著圓圓的月亮,發誓回去之後再也不吃任何一個月餅,像這樣的月圓月缺,她已經看過整整四次,也就是說,她掉入西晉足足有四個月之久。
忍耐點,事情若順利的話,她在今晚就可跟西晉、跟這一切不幸Say good-bye,再也不用忍受這一連串噩夢。只是,為何在慶幸的同時,她的腦海中會浮現出龍蟠那雙眼睛和展裴衡欠揍的臉?難道她真的對他們動心了?
不行!她必須慧劍斬情絲,千萬別忘了今晚的目的。做了第一千零一次的心理建設之後,詠賢定下心來聆聽四周的聲音。過於空曠的原野有的只是沙沙的樹葉摩擦聲和呼嘯的冷風,哪來龍蟠的影子?
難怪大伙會笑成那樣,也只有她這個心急的傻瓜才會相信那個胭脂小販的話。等了有三個時辰的詠賢決定打道回府,甩了甩背後的巨大弓箭,想趁自個兒的肩膀還沒被壓垮之前回去洗個熱水澡,然後泡在浴桶中好好詛咒龍蟠的缺席一千回。
正當她想立正站好向後轉的時候,隱隱傳來的馬蹄聲立刻教她停住了動作。
她不敢置信的張大眼睛,龍蟠真的出現了,那胭脂小販並未胡謅!
「是你?」展裴衡連忙勒住手中的疆繩,眼睛眨也不眨的瞪著她,像是在確定自己有沒有看錯。
「是我。」他幹嘛這麼驚訝啊,她只不過想幫忙。「我來幫忙。」
「幫忙?」他忍住怒氣,不知道該不該打她的屁股。「我不需要你幫忙,現在立刻給我回展宅去。」自樹林深處射出的一道道寒光其實才是他害怕的原因。他雖不清楚消息是如何走漏的,但她的倏然乍現肯定會惹來殺身之禍。該死,今晚的行動又要泡湯了。
「誰說你不需要?」她努力遊說,把早上想好的那一套統統搬出來。「你只有一個人,就算武功再高也只有兩隻手,多一個人就多兩隻手,你忙著搬金銀珠寶的同時我可以為你把風,而且我騎射的本事很高哦。」
「我相信。」展裴衡冷冷的回答,對她肚子裡的蛔蟲知道得一清二楚。
「而且我也相信你乘人之危的本事更高。」
他的弦外之音一下子正中目標,詠賢立刻臉紅得像關公,壓根忘了先前的計畫,一個勁的和他卯上。
「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好像我別有用心似的。」
「你是不是別有用心你自個兒心裡有數,要我說出來就太傷感情了。」笨蛋,心事全寫在臉上了還不知道。
「你這根本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是嗎?那你拚命瞄我的腰際又該怎麼說?」白癡也知道那是放牌簡的地方。藏身在樹林中的一群人看著前頭的一來一往,個個露出無奈的表情。
「魏兄,事情不妙,咱們得想個辦法。」任誰也看得出來他們的首領戀愛了,對像還是眼前這位只懂得闖禍的女孩。
「我明白。」魏豈詳眉頭深鎖,若有所思的打量前方的情形。展裴衡一向冷靜,極少有人能戳破他的偽裝,但不夠冷血則是他的致命傷。照這個情形看來,他的缺點又要增列一項——陷入盲目的戀愛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