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一個地方才是她該在的地方呢,葉特?我不認為有誰能夠像我一樣瞭解她的悲傷。」只有遭受過相同痛苦的人才懂得互相安慰,他的小貂需要他。
「關於這點,恕我難以認同。」葉特一把戳破他的春秋大夢,要他認清事實。「在她原來的地方,也有一個想瞭解她的男人正在呼喚著她。事實上,前幾天所發生的異象即是因為異世界的力量,我相信您也心裡有數,否則不會來找我。」
簡短的幾句話塞得亞蒙無話可說。他的確是因為異象的關係才會前來,因為他想弄清楚那些聲音的來源。
「說下去。」他淡淡的去下一句,相信事情一定會有辦法解決,他不能失去小貂。
「前幾天之所以會有那些閃電是因為對方的努力,遠在天際另一邊的思念強力衝擊著時空的結界,將他的呼喚透過閃電的力量傳達給迷失的身影,也就是您的小貂。」葉特小心翼翼的看著亞蒙忽然挑起的青筋。認識他這麼久以來,還是頭一次看見他如此失常,一點也不像平日沉穩的他。
「那個人是誰?」亞蒙不高興的問,恨不得宰了他。「你一定能看見,所以別想瞞我。」正因為他的特殊能力,所以教會才容不下他。
「說出來您可別太驚訝,是您的後世。」葉特幽默的說,他大概是這個世界上唯一敢跟他開玩笑的人。
「我的後世?」亞蒙蹙緊眉頭低聲詢問,要不是他大瞭解他,會以為他在說笑。
「沒錯,是您的後世。」這事說起來還真玄。「遠在另一個世界呼喊的人正是您的後世,而且他的力量很大,遲早會將他要的人拉回。」
「你是說,我這個前生比不上我的後世?」這不但荒謬而且令人生氣。
「倒也不是。」葉特另有他解。「應該說她的宿命原本如此,上帝並不要她永遠待在這個陰暗的角落。」
他別有所指,而亞蒙也清楚他指的是什麼。在這一四二三年的法國,戰亂正嚴重侵略一個國家的靈魂,啃咬她滿目瘡痍的身軀。自一三三七年爆發全面性戰爭以來,法國和英國已經打了近一個世紀的戰爭,而且還會繼續持續下去。目前法國的國土已分裂為三個部分,再打下去恐怕連屍骨也會蕩然無存。
既然如此,上天又為何要將她送到這個世界,然後再帶走她呢?難道祂不知道當她掉入網中的那一刻起,他的心也跟著墜落了嗎?一個人一生可能碰不到另一個相似的人,能夠像他們一樣瞭解彼此的心跳,感受相同的頻率。如果波長與波長之間不再有距離,那麼靈魂與靈魂之間為何必須相隔,為何不能放任他倆自由飛行?
他不知道!但他知道他絕不能不戰而敗,即使對手是幾個世紀以後的自己。
「有沒有留住她的方法?」就算是違背天意也無妨。
「很遺憾的,沒有。」雖十分同情他,但上帝的旨意任誰也無法抵抗。
「你一定有辦法的,別吝於告訴我,這是領主的命令。」亞蒙輕聲地說,話中充滿痛苦,是頭一次也是最後一次以領主的身份迫他就範。
葉特靜靜地看著他,不知道該不該幫他達成心願。於公,亞蒙是他的領主,當然必須聽命。於私,他是他的救命恩人,更不該拒絕他的請求。然而,他所收留的女人是個不祥之人,更甚者,還可能導至他的滅亡。
他該怎麼做?上天做此安排是否另有其旨意,他該伸手幫忙嗎?
「葉特?」低沉的理音藏不住其中的憂慮,他只好投降。
「是有一個辦法,但這辦法無法永遠將她鎖住,只能抵擋到她被拉回去原來的世界為止。」
聽起來不妙,卻是唯一的方法,上帝沒給他太多選擇。
「說說看。」亞蒙再度冉起眉頭,安靜地聆聽。
「找人替她畫一幅像。」葉特邊說還拿出一條黑色的繩索遞給亞蒙,亞蒙伸手接過它。
「畫好之後把這條繩子繫於畫的背後,這個方法可將她的靈魂暫時封鎖於這世界,直到這幅畫被移動為止。」
「聽起來很不保險,任何人都可能移動這幅畫。」這個辦法有說等於沒說。
「所以您必須將畫擺入密室,並昭告子孫永遠不得將畫移出密室。一旦繫於畫後的繩索被解開,也就是您倆分離之時。事實上,您和後世之間的角力早已開始,前幾天的閃電只是警告,我唯一能幫您的是暫緩對方的攻勢,讓他的思念慢一點傳入這個世界。」
「但我仍會失去她?」亞蒙輕輕的問,只有葉特才能瞭解他的痛苦。
「這恐怕無法避免。」不屬於他的東西任誰也無法強留。
「我明白了。」亞蒙緩緩的起身,幾乎無法承受討論的結果,他還以為葉特一定有辦法幫他。
也罷!短暫的擁有至少好過瞬間消失。或許她真的不屬於這世界,但那又如何?上帝把她送給他了,不是嗎?
「請等一下,主人。」葉特在他出門前叫住他,給他忠告。「您的城堡近日內將掀起軒然大波。可能的話,小的建議您將您的貴客調離城堡,以躲避可能的襲擊。」
「哦?」亞蒙聞言轉身挑眉,回望葉特的臉。「你該不會是在建議我將她帶到戰場上去吧?除了雷芳堡以外,我能去的地方只有戰場。」而那地方可不歡迎女人。
「有何不可呢,公爵大人?我相信憑您的身手,必定能保護好您的所有物。」將她一個人丟在城堡才是大大的不妙。
亞蒙點了點頭,表示接受他的建議。他雖看不出有何不妥的地方,但葉特的警告絕不會出錯。
緊握住手中成捆的繩索,亞蒙轉身離開小屋。在踏出門檻的瞬間,他彷彿聽見不贊成的歎息,自他身後傳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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沸騰的熱氣自滾燙的鍋內直衝而上,迎面而來的水蒸氣像是夏日裡的艷陽直往她臉上撲去,幾乎嗆傷琉音細緻的肌膚。
琉音停下手中的攪拌工作,抬起手臂將懸在額際的汗珠拭去。廚房裡人聲鼎沸,激動的嘶吼聲不絕於耳,大都來自壞脾氣的主廚。瞬間只見十幾個被派來廚房幫忙的小弟被罵得狗血淋頭,和爐火中沸騰的湯汁和成一氣。
按理說廚房是男人的天下,亂成一團的禁地根本容不下她。一般女僕頂多幫忙上上菜,端端東西服侍大伙用餐就行,沒有理由派她來挨罵。
她十分明白這是誰的主意,不用多想他知道是堡內總管搞的鬼。被斷絕了財路的陰險小人將一切過錯推到她身上,連帶也掀起整座城堡的歪風,在城堡主人看不見的角落盡情地欺侮來自異鄉的陌生人。
琉音雖不屑,卻也無奈。在這城堡她什麼也不是,既非耶吒風雲的女刑警,也非頤指氣使的女主人。她的地位曖昧不明,只能算是暖床用的女僕,甚至連要她暖床的對象也好久沒碰過她了。
想到這裡,她不由得輕歎。她永遠也弄不清那男人腦中在想什麼。自從教堂事件後他便未再表現出他的興趣,反而像貓一樣的盯著她,像是她會消失一樣。
其實,不只他擔心她會消失,就連她自己也很害怕,害怕有一天自己終將抵擋不住強烈的呼喚,鎮不住欲奔的靈魂,隨著遠方的熱切回歸她原來的世界。
說起來,這一切荒謬得可笑。任她再怎麼想她想不到自己竟會去眷戀一個軀體,留戀教人迷惑的唇瓣。但那是愛嗎?為何人們可以輕易的將「愛」字說出口,而不去懷疑其中的成分?
「快點攪動鍋子裡的東西,你這個白癡!」耳邊傳來的叫罵聲打斷她短暫的神遊,她只得繼續揮動手中的木棍,使勁的攪動著油膩的熱湯。
「別攪了,過去端那鍋子,將它端上橫台,女僕等著分盤。」嘶吼聲再一次傳來,差點震碎琉音的耳膜。
這算是虐待人的新戲碼嗎?那鍋子大到足以媲美故宮博物院所展出的青銅器,憑她一個弱女子哪可能辦得到?更可惡的是所有的人都等著看笑話,特別是那一票嫉妒的女僕。
搬就搬!她不在乎的聳聳肩。打定主意頂多搬不動翻倒,要餓大家一起餓,一餐沒吃又不會死人。
外表粗重的三腳鍋不只是重而且十分難搬,長長的腳不但礙事而且鍋子本身就頗有重量,再加上鍋內的肉湯,簡直稱得上是一件「不可能的任務」。
在眾目睽睽注視下,琉音只得撐著頭皮硬上。就如亞蒙所言,她的外表雖柔弱,實際上卻很堅強,不會輕易投降。
她使出渾身的力量,盡力撐起手中的鍋子。沉重的鍋子在她手中飄起來半晌,嚇壞了等著看笑話的奴僕。然而,儘管她再有志氣,人的力氣也有個限度。不多久後,她的手臂開始發麻,再也握不住鍋子的把柄,眼看著就要打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