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這是什麼。」黑黑的一碗,怪嚇人的。
「能讓你免於受孕的東西。」
「受……孕?」她從沒想過這個問題。
「我就知道你不懂這回事。」敏兒無奈的回答。「你難道不清楚,你和襲人做的——那事兒,是會懷孕的。」
「我——」錢雅蓉的小臉倏然脹紅,一張臉垂得低低的,像個做錯事被逮個正著的小孩。
「把它喝了。」她再一次催促。
「可是,我沒想過我不要孩子啊!」雖然現在才開始想嫌晚了點,但有一個孩子這個想法,深深打動了她的心,她想要一個有著襲人面孔的男孩。
「問題的關鍵不在於你想不想要,而是能不能要。」敏兒雖不忍心道出事實,但基於不能隱瞞當事人的原則,她還是說了。
「你說這活是什麼意思?」錢雅蓉的臉漸漸轉白。敏兒該不會是在說她無法懷孕吧?
「意思就是你不適合懷孕。」
「不適合?」她被敏兒搞糊塗了,女人還有分適不適合懷孕的?
「一般女人都經得起十月懷胎的辛苦,但小姐你不同,你的體質太弱,就算熬過十個月的懷孕期,也未必撐得過生產那一關。為了你的身子著想,趁還來得及,快把藥喝了。」她昨天才幫小姐把過脈,確定她尚未懷孕。
「我……不……要。」為什麼老天待她這麼不公平,連一般女人能做的事都無法參與。既然不能體會為人母的滋味,她還留著這條命做什麼?索性丟了吧!
「你在說什麼?!你不想活了嗎?!」敏兒霎時怒火中燒,她如此努力要救她的命,她自己卻不懂得珍惜。
「對!我是不想活了。」錢雅蓉也跟著發飆。
「既然我連當一個母親的喜悅都無法得知,我還活著做什麼?不如死了吧!」她大吼,淚水和失望一起湧上眼底。
「叫我喝這個……我,我死也不喝!」她一把掃過桌面,將黑色的藥汁揮掉。
「小姐,你——」
一聲輕輕的呼喚打斷了敏兒的話,是襲人進來了。
「敏兒姑娘,你何不先出去,這兒就交給我吧!」襲人一臉沉重的看著地上的藥汁。由他那陰沉的臉色中,敏兒清楚的感受到他的悲傷,看出來他已經聽到一切對話。
「我——真的很抱歉,如果能有別的辦法,我一定不會這麼做。」她也想嘗嘗被喊一聲「姨」的滋味,可惜天不從人願,小姐的體質太弱了。
「我知道。」襲人輕輕的點頭,眼底淨是哀傷。
敏兒同樣輕輕的點頭回禮,帶著一臉不忍離去,留下四眼相對的兩人。
「襲人!」她飛奔至他的懷抱中,忍不住嚎啕大哭。
「別哭了,再哭下去又要生病了。」他抱緊懷中的淚人兒,內心也跟著哭泣。
「為什麼?為什麼我就不能像正常人一祥?我想要生你的孩子。」她撲簌簌而下的淚水浸濕了襲人的衣襟,但他不在乎,一點也不在乎。他也想要小孩,但他更想要懷中的可人兒平平安安,即使那意味著他將沒有子嗣。
「你一定很失望。」要不然他不會半天不吭聲。
「我是失望,」他無法說謊。「但我更在意你的健康。只要你能平平安安待在我身邊,就算是沒有孩子也無所謂。」
或許這一切都是天意。
「騙人。」男人不可能不希望有子嗣,他只是在安慰她罷了。
一個無法生育的女人沒有絲毫價值,就算她空有「京城第一美人」的稱號,結果仍然相同。
她不能絆住他一生,他值得有更好的人生。就算做這個決定如此痛苦,痛到她幾乎無法承受,她還是得將它說出口。
「你……再找別的女人吧!我既然無法生育,對你來說就太殘忍了。我相信還有其他女人擠破頭想要頂我的位置。」她掙開他的懷抱,認真的凝望他的臉。
「住口!」襲人一拳打在木桌上,裂開的線條猶如他顴頭上冒起的青筋。
錢雅蓉被襲人突如其來的暴怒嚇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你到底以為我是什麼樣的男人?!喜新厭舊,朝三暮四?」她怎能這麼輕易將再見說出口?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不想委屈你罷了。」一生都與一個無法生育的女人綁在一起,這還不委屈嗎?
「我一點也不感到委屈。唯一讓我感到委屈的是你說要離開我。」他再度擁她人懷,勾起她的下巴。
「不要因為自己不能生育,就否定掉整個生命的價值。
我相信就算是沒有孩子,我們仍然能幸福快樂,就夠了。」
「襲人……」她太感動了。
「我要你答應我,從此以後不再提離去的事,也不再說一些要我去找別的女人之類的廢話。」再說一次,他準會找布條塞她的嘴。
「我答應你。」她是如此幸福能與他相逢、相戀。他曾經以為自己不可能接受他。在她高傲的心中,只有身份、地位、長相能與她匹配的男人,才是她要托村終生的對象,從沒想過一個人的內心比他的外表、財富更為重要。襲人雖是一名山賊,卻有著不輸任何人的學識與外表,更重要的是,他愛她。
「如果這就是老天給我們的命運,我們也只好認了。」
襲人輕輕的在她的耳邊說道,難掩語氣中的無奈。
是啊,如果這就是她的宿命,她除了認栽還能如何?
只不過在她尚未做出努力之前,她是不會輕易投降的。她在心中暗暗決定。
離開襲人房間的敏兒,慢無目的四處亂走,卻意外在後山遇到秋飛。
「秋飛哥,你在做什麼呀?」難得他有如此閒情,竟抱本書坐在池塘邊閱讀。
「沒什麼,隨便看看罷了。」秋飛抬頭一看是敏兒,一顆心跟著放下來,他就怕是錢雅蓉。倒不是他對她有什麼成見,而是怕襲人的醋勁。前幾天思珞的悲慘遭遇己傳遍山寨,現在整座山寨的弟兄人人自危,以免又莫名其妙的慘遭襲人「關愛的眼神。」
「《左氏春秋》,哇!」敏兒實在很欽佩秋飛的好學精神,他沒上京赴考真是太可惜了。
「只是消遣,沒什麼好值得大驚小怪的。」秋飛有些赧然。面對神秘的敏兒,他不敢自以為是。
「我一直很好奇,你們為什麼要當山賊?我從來沒看過土匪窩像『清靈寨』一樣,不但豪華乾淨,連寨裡的弟兄也文質彬彬,就算是京城的公子哥兒,也跟你們沒得比。」
這個疑問存在她心中很久了,今天終於有機會問他。
「你看過幾個山寨?」秋飛丟給她問題。
她不禁微笑。「一個也沒有。」
「那就對了。」他也跟著微笑。「清靈寨的確有些不同的地方。這要從老當家說起,故事很長。」
「我不趕時間。」敏兒伶俐的接話。處在這片山寨,最多的就是時間。
「老當家是個有趣的人,誰也不知道他的出身,只知道他是長安人。」
「他來自京城?」這真是奇了。
「是的。他似乎是個有錢人,帶著所有的家當及四位好友來到這裡,蓋了這山寨。據說,這個山寨的格局跟他在長安城的老家一模一樣。」
「那……他真的很有錢。」這山寨甚至比「掄莊」還大。
「非但如此,他還要求每一位弟兄都要讀書識字,所以山寨裡沒有文盲。」一想起每一位弟兄小時候唸書時的痛苦表情,秋飛不禁笑了起來。
「那真了不起。」就算是生活在京城的百姓,也沒幾戶有此遠見。敏兒真想見老當家一面,可惜他已經去世了。
「你和襲人怎麼來的?」她一直很好奇。
「我們是孤兒。襲人是在一個天寒地凍的日子裡被老當家從樹林內撿回來的,而我呢?則是從一堆樹葉中被挖出來的,那時恰巧是秋天。」
「所以你叫秋飛,而他被取名為襲人?」
「你真聰明耶,敏兒。」秋飛一向就這麼認為。
「其實我並不叫敏兒,敏兒是我的小名。」除了小姐之外,他大概是唯一知道她真實姓名的人。
「哦?」秋飛諒訝道,他一直以為那是她的名字。
「我姓唐,唐秋纏,跟你一樣有個秋字。」
「我深感榮幸。」他真誠的說。
「我能請教你一個問題嗎?」他真的十分好奇。
真不愧是「山賊中之君子」,說話溫和有禮,敏兒微笑的想著。
「請說。」
「我們一直很好奇你的出身。你說話的氣勢、處事的態度和高明的醫術,在在說明你並非市井出身,為何會淪落到當一名丫環?」這是整座山寨的人在玩的猜謎遊戲,他只是稍微卑鄙一點,先跟當事人要答案。
敏兒只是看著他,但笑不語。不是她愛裝神秘,而是重複那些前塵往事太累人。
「跟你成為孤兒的理由一樣。有許多事情並不是我們自己說要掌控就能掌控。」
「說的一點也沒錯。」真是避話高手,同時又能一針見血,秋飛更敬佩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