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主角是你了。"東方淳凝視著她說。"此後我能協助你的地方,只是導引,我無法代替你去破除心中的魔障。"
莘園深深地呼吸一口氣說:"能告訴我,那是什麼樣的壓力嗎?"
"你從小就在相當有權威的父親管教下長大,甜點是你唯一忤逆過父親的事。雖然你選擇了自己的人生,但是你心裡還是無法擺脫父親巨大的陰影。最近你是否為了什麼事與父親再起爭執,我不知道,但很顯然短期驟增的對立情勢,再度喚醒你潛意識裡自我否定的一面,造成你內心龐大的壓力,因此反映在象徵你背叛權威的甜點上……味覺,就成了你懲罰自己的替代物。簡而言之,你承受來自家庭的壓力下衍生的不安,撼動了你對自我選擇的自信。"
平鋪直述的口吻,-一點明了深藏在她內心最底層的秘密。即使莘園已經有所覺悟,要將自己的全部攤開在他的面前,但當她真正聽到他的分析時,她卻有種赤身露體曬在太陽下的羞恥感。
由裡至外,她的每一寸都被他看透了。
"想要恢復味覺,你必須停止這種否定自己的認知,停止給予自己責難,以讚美自己、疼愛自己來恢復過去的你;好好和父親談一談也能獲得改善。你缺乏被雙親所愛的自信,也是理由之一。"
莘園不懂他怎麼能如此淡漠地說著她的事,就像是"真正"的醫生一樣,難道他就不能再溫柔一點、體貼一點,就像……就像什麼?自己
想從他口中聽到戀人般鼓勵的話?
"你可以回病房休息了。同時,禁令也解除了。"他快速地在病歷表上填寫
著,以公式化的口吻說道。
"既然已經知道問題在哪裡,你接觸甜食也無大礙,雖然不保證何時才能恢復你的味覺,但至少你可以藉著撫觸熟悉的道具,再次的思考你想借由甜點給父母什麼訊息、給自己什麼訊息。會對你有幫助的。"他交代完,給她一笑。"還有問題嗎?沒有問題的話,你可以回房了。"
莘園握緊手裡的錄音帶。是她多想嗎?總覺得有面牆阻隔著他們。
她故意生疏客氣地說道:"謝謝你。"
"傻瓜,這是我分內的工作。"他堅定的黑眸和藹地閃爍著,不帶任何私情,只是純粹以醫生的立場關懷說:"相信自己,你一定可以辦到的。"
她想聽的不是這種話。
莘園離開診療室後,從護士小姐的手中接過藥單,像遊魂一樣信步走到醫院內設的小咖啡廳裡,要了杯咖啡。
心裡頭有個空洞,呼呼吹著冷冷的風。
她知道自己該為了甜食限制令被解除而高興,可是她看著咖啡廳內提供的多樣可口蛋糕,竟一點食慾也沒有。
壓力的來源也知道了--簡單說,就是爸媽近來的逼婚,讓她失了常。照這麼說,只要自己能鼓起勇氣面對爸媽、面對自己,就可以恢復正常了。這也是好事一樁,該值得慶幸的好事,她卻無心歡呼。
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為他。
那天過後,東方淳對待她的態度突然變得既疏遠又客氣,恢復單純的患者與醫生的關係不說,溫柔的口氣與謙謙有禮的態度,正是以前莘園所說的"完美的好醫生",沒得挑剔。
雖然沒得挑剔,她心中不知怎地,就是感到不滿……那個嘴巴壞、性格又惡劣的東方淳到哪裡去了?她寧可他偶爾作弄她、嘲笑她,想鬼點子整她,也勝過目前現在這種明明人就在眼前,彼此之間硬隔著一條淡水河的感覺。
難道他已經忘了那天……
或許他後悔了?不該和她……
不像啊!如果這樣,那他又何必特別把自己接到醫院來住?花那麼長的時間為她診療?害他工作量也因此而大增,沒有理由原因,他何必為一名"令他後悔"的女人作這種犧牲。
她實在好想念另一個東方淳。丟下一塊糖,攪拌攪拌,正打算舉杯喝下咖啡的莘園,耳邊響起了--
"你,就是田莘園嗎?"
一名打扮入時、嫵媚動人的女子,站在她的桌邊,冷冷地瞪著她說。
"我是。請問您是?"
莘園正覺得這名女子很眼熟,對方突然冷冷地笑著說:"你就是那個繼我之後被東方淳玩弄的小可憐啊?我真同情你,站在過來人的身份,我告訴你一句話,那傢伙是個惡魔,你還是快快放棄他,回家去吧!"
啊!莘園張大嘴,她想起來了,她是那名在冰淇淋店前,打了東方淳一巴掌的女子。她不會記錯的,因為整件事她的印象都還十分鮮明。
可是,為什麼她要衝著自己講這堆莫名其妙的話呢?
第八章
"你要是不相信我所說的話,到最後像我一樣被玩弄過後丟掉,可是非常悲慘的。女人突然從手提包中取出一方手帕,揩著眼角的淚水說:"看我現在過得多麼痛苦的日子,我可是出於好心才跟你作這番勸告的。
莘園啞然地望著她,兩、三秒。"你……和東方淳是?"
"和你一樣,都是他的患者。"女人抽泣著。"我有點小小憂鬱症的傾向,人家介紹我認識了東方淳。起初他對我是那麼的親切,不論我有任何痛苦、煩惱都可以向他傾訴,你應該再明白不過,他也是用一樣的手腕,將你釣上手的吧?"
莘園低垂視線,掩飾著動搖的心。
東方淳也對這個女人……動手了?
那些給子她的擁抱、親吻、不經意的撫觸,都同樣的……對眼前的這名女子做過了?甚至--他們也曾經在某間旅館的床上,如同戀人般親熱的擁抱?
不,她不願去想像那種畫面!
女人哼地自嘲笑了一下。"我正是被他那如天使般的外表給欺騙了。在我最痛苦無助的時候,他就像是拯救我的白馬王子一樣那麼溫柔,可是在他眼中,這些都是作戲!他是怎麼對待我,你聽了一定會心寒的。"
"你該不是誤會了?我和他之間只是單純的醫生與患者……"莘園企圖阻止她再說下去,她一點也不想聽這些話。
"唉呀,你不需要遮掩,我都看得出來。你喜歡他不是嗎?他也一定有對你下手吧?"
女人揚著手,赭紅的唇輕佻地說:"他,技術很棒吧?不光是接吻,就連那方面也很厲害。凡是女人都會吃他那套的,當然啦,光講外貌就能將那些庸俗粗劣的一般男人比下去,而談到身世背景更是無懈可擊。他爺爺是東方建設與東方船運的老闆,他父親是這間東方綜合診所的院長,又只有他一個獨生孫子,想想這未來一切都是他的,哪個女人不把他當成金龜婿來看呢?你又何必假裝。"
東方建設與船運?天啊!她從沒有把這兩間聲名顯赫的公司與姓氏聯想在一起,那天東方淳還很無所謂的說他不是什麼豪門子弟。假如家產上億不是豪門,那什麼才算是豪門?
他們之間的差距竟如雲泥之差,她……她卻一點都不知道。
醫院的繼承人還不夠驚悚,他居然是一大財團的繼承人?那種人應該生活在與她不一樣的世界中,為什麼卻出現在她面前!
以後她還怎麼平心靜氣地和他在一起,普通人光是看到他身上的頭銜,就會暈頭轉向了,她沒有自信與身份背景這麼懸殊的他作朋友,更別說是戀人了。
她終於知道自己那天被他擁入懷中,心中擇之不去的陰影是什麼了。
她忘了,她連最基本的問題都忘得一乾二淨……關於東方淳這個人的一切,除了他是名精神科醫生外,其餘的她一概不知。她怎會如此愚笨,被愛沖昏頭,忘了如此重要的事?
連這些事都不知道,那他還有多少她不瞭解的秘密?
"喔,你是真的不知道啊?"見到莘園發白的臉色,女人掩嘴笑說。"真可憐,你一定很吃驚吧?我也是啊,可是更讓我吃驚的事還在後頭。有一天我在診所內,他突然約我私底下出來見面,我們吃飯聊天玩得很愉快。當晚,我們就上床了。"
轟的,莘園腦子一片空白。
這是謊話,不可能的!東方淳應該不是那種會和患者上床的……
可是……他不是也和自己……
"他不停的告訴我,他有多麼地愛我,整晚要我要個不停,我身上到處都是他留下的痕跡。"女子語氣暖昧、炫耀地說著,無視於莘園的臉色死白。
"但是,"語氣轉為尖酸刻薄,女子繼續說。"隔天他就變了個樣,對我不理不睬,因為他的目的只是我的身體,玩過以後他就沒有胃口,失了興趣,滿口就是診療、診療、診療,要我把他當醫生看,還說什麼我這樣胡思亂想,他沒有辦法繼續為我診療下去!"
莘園不由得想起東方淳最近對待自己的態度,雖然溫柔,卻也有絲……冷淡?莫非如同這女子所說的:因為得手了,所以可以捨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