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莘園慌忙拯救堪堪從桌上掉落的茶盤。
田父、田母的吃驚也是不在話下。
他所說的"重要的事"……竟然是……他是在向自己求婚嗎?這麼重要的事,怎麼不先跟她說一聲!
等等,嫁給東方淳?她想都沒想過!
"咳,東方醫生,我不大清楚您這句話是指……突然之間就要我們將女兒交給你?我想不管是誰都會被你的話給嚇到吧!"還是田父先恢復正常,勉強笑著說。"請不要嚇我們這把年紀的人了。"
"是的,我明白自己實在太莽撞了,請原諒。"東方淳謙卑地低頭。"不過我這請求絕非一時戲言或玩笑,我是認真的思索過,認為唯有這樣才能給予令嬡最大的幫助,所以才這麼說的。"
"幫助?東方醫生,你能不能把話講得更明白些?你要我們把莘兒交給你的目的是為了……"
"治療。"東方淳簡潔有力地說。"我希望借此能在最短時間內,幫助令嬡復原。"
田父與田母面面相覷,最後田父猶豫地說:"我與孩子的媽都十分感謝醫生對我家莘兒的關心,不過……"
"我知道兩位長輩認為味覺對於生活的影響並不大,所以不覺得有必要急於一時。可是味覺障礙只是表面,若是對令嬡內心真正的問題癥結就此放任不管,對於她在生活處事上,以及與您兩位之間的互動關係上,會漸漸產生更不良的影響。"他話鋒一轉為溫和說:"當然,本來就這樣通勤醫院看病也是一個選擇,只是我個人希望令嬡能短期集中治療,在問題還小之前,先將它解決而已。"
"莘兒的情況很糟糕嗎?"田父略顯憂心。
"不,沒這回事。"東方淳以令人安心的微笑應對,他又強調道:"正因為情況並不糟糕,才有希望能短期痊癒。請兩位務必答應我這無理的請求,我會好好照料莘園,絕不會讓她有任何閃失,我會對她負起責任的。"
田父看看他,再看看莘園,長歎一口氣說:"既然醫生都這麼說了--"
"孩子的爸,"田母搖頭插嘴說。"這件事還是再商量一下吧?為了女兒,就算是醫生,也不能去打擾對方的家……"
"請放心,我會安排她住院診療的。"東方淳向田母一低頭說。"是我說明得不夠周到,讓兩位擔心了。"
"可是,好好的一個孩子,也沒什麼大毛病,讓人家知道她為了醫治心理毛病跑去住院,萬一被人誤解為瘋子的話,莘兒這輩子就……"
"你說那什麼傻話,醫生會保護咱們莘園的隱私,別人又怎麼會知道這件事。"田父下定決心道:"好吧,就麻煩醫生好好照顧她了。莘兒,你也是,早點把那個什麼問題解決,早點回到家裡。真是的,現在的孩子動不動就說要獨立,結果連自己的精神狀態都無法控制好,那還談什麼獨立呢!"
"爸……"莘園心情複雜地住了口。
她從小就是讓父親失望的女兒,可是她也竭盡所能地想表現出最好的一面了,偏偏這份心意就是無法傳達到父母的心中。
"多謝您的諒解。"東方淳彎身行禮說。"那麼,今天我先告辭,明天我會過來接令嬡入院的。"
"小女的一切請多多擔待。"
說些場面話結束了會談,莘園在送他到門邊時,忍不住抱怨兩句。"突然間要我入院,為什麼不跟我商量。害我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還在爸媽面前說那種差點讓我心臟跳出來的話,我以為你要把今晚的事抖出來呢!"
微微一笑,他拉過她,在她額上印下一吻,說:"明天我會來接你,好好睡一覺,診療也許會很辛苦。"
"唔。"
這點不經意溫柔的小動作,比起親密行為更讓人心慌意亂、手足無措。莘園就像初戀的小女生一樣,脹紅臉,連句"拜拜"都說不出口,目送他走出大門。
也許自己錯了。
他並不是什麼壞人,只是她一直想把他當成壞人,好告誡自己不能接近他。要是他真的是不在乎她、玩弄她,也不會為她特地上門對爸媽求情。自己是不是對他有太多偏見了呢?
愛情令人雙眼盲目,狹窄的視線中,她似乎終於看到了一點點他的真心。
"很好,慢慢地放鬆心情,放慢呼吸,聽著我的聲音就好。"
躺在診療椅上,莘園毫無抗拒地就在他輕柔和緩的口吻,以及熟悉的磁性嗓音中,進入了冥想狀態。
"那麼,我要問問題了,可以嗎?"
她輕輕地一頷首。
"回想起你是什麼時候喜歡上甜點的?第一次還記得嗎?"
模糊的影像在腦海中漸漸清晰,遙遠的記憶重回眼前,她帶著笑意開口說:"記得,那是到朋友的家中,她爸爸請我吃的,好好吃喔!那塊海綿蛋糕,又柔又香。我的朋友笑得很幸福,她的爸爸也很開心地看她吃蛋糕,甜甜的滋味在唇齒間融化,到處都是開心的笑聲……從沒有吃過比蛋糕更好吃的東西了。"
令人憧憬的美好過去。
"你在家中不曾吃過嗎?"
"沒有。爸爸不准小孩子吃點心,他說小孩子要按照時間規矩地吃三餐就夠了,就連零用錢也不給。所以其他同學在吃零嘴時,只有我不敢吃,因為回家後媽媽會檢查,萬一看到我吃過零嘴,當天晚上就不許我吃飯了。"
又餓又難過。對不起,下次不敢了。
"你對於爸爸與媽媽是什麼感覺呢?覺得他們很壞?不讓你吃飯很生氣?"
"……我是不聽話的孩子,惹爸爸生氣、媽媽難過。可是我真的努力過了,非常、非常地努力,我忍耐著不吃糖果、餅乾。我什麼都可以忍耐,只要爸爸不要生氣,媽媽不要哭……不對的是我,所以爸爸媽媽不愛我……"
好寂寞、好寂寞,四周是這麼地黑暗,孤零零的好寂寞。
"你真的不生爸媽的氣嗎?說出來也沒有關係,把內心裡的實話都說出來,你可以不必再做個乖孩子了,想說什麼就說什麼。"
可以嗎?可以說嗎?真的可以說嗎?
"沒有關係,說出來,我會在你身邊。"東方淳緊緊地握住她的手。
"我、我--我好難過,為什麼爸爸不愛我,為什麼成績單比我還要重要,只要成績單不好,我就要挨打受罵,我不會就是不會,不懂就是不懂。我討厭痛,我討厭被打,我不是爸爸媽媽的孩子嗎?為什麼不能像花花的爸爸一樣,花花的爸爸常常會給她抱抱,還做那樣好吃的點心給她……她的爸爸好愛她,我的爸爸為什麼不愛我!"
"乖,別哭。"溫柔的手,頻頻撫摸著她的背。"你沒有什麼不好,你是好孩子,聽話。"
哭泣的聲音漸漸和緩。
"那麼,你害怕爸爸嗎?"
她點點頭。"因為我壞,爸爸會不要我。因為我壞,爸爸會打我。因為我不聽話偷吃糖,所以……我會被丟出家裡,沒有人要我。"
"即使這樣,你還是喜歡吃糖果和點心?"
"喜歡。我喜歡巧克力的香甜,擁抱著我,吃的時候不論什麼不愉快都可以忘掉。也喜歡做甜點的時候,看到吃的人高興的模樣。幸福。我想要幸福。"
"可是你爸爸不喜歡你做甜點,不是嗎?"
"……"
"不想說也可以不必說。"
"爸爸……不喜歡我做任何事。他要我聽話,可是我不知道該怎麼做才是聽話。我只是想做一點讓人家高興的事,能讓大家開心的事,我做的事是不好的事嗎?我除了做點心之外,不知道還能做什麼。"
"是嗎?"他溫柔地撫摸著她的頭說。"你做得已經很好了。不要想太多,不要給自己太多壓力,你想睡的話,可以休息一下,什麼都不要去想了。"
緊皺的眉間,力量一點一滴地被抽出,緩和的緊張與壓力慢慢地消失。
好安心。這個黑暗溫柔地擁抱著她、撫慰著她。就像尚未出生前母親的羊水將她包容,將她密密地保護。
再度睜開雙眼,莘園還錯愕了下,一時忘了自己身在何處。
"你醒了?"坐在桌前的東方淳摘下眼鏡,唇角微揚的說。"感覺如何?有沒有什麼不舒服的地方?"
莘園鬆口氣,失笑地說:"我竟在你診療的途中睡著了?看樣子我真的比自己想像的要累呢!"
"偶爾藉著睡眠來放鬆自己是好事。"
摸摸溫濕的臉頰,莘園驚訝地說:"我哭了?我怎麼不記得了?哇!真丟臉。"
"這說明你非常進入狀況,無須害羞,淚水也是一種正常情緒的抒發。"他取出錄音帶交給她說。"今天的診療過後,大概可以確定導致你味覺失常的壓力來自於何處了。但要怎麼去克服,或能不能克服。全視你的努力了。"
"這麼說……"他的診療已經告一段落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