鮮血不斷從雁歸口中冒出來,她哀傷地看著女兒,知道自己看不到狼歌找到幸福的那一天,內心的傷痛比身體的病痛更教她難受!
狼歌無法理解母親所說的話,她慌慌張張、努力想止住那血,但血卻不斷不斷不斷地湧出來。她哭了起來,手足無措!額上的血玉驀地綻放出驚人的光芒。
「狼歌……」雁歸輕喊著女兒的名字,她的眼前一片漆黑,已經感覺不到身體的重量與痛苦——她還有好多話想說與女兒聽,還有好多事沒教她。多想……多想看狼歌披上嫁裳……
「娘!」狼歌不住地用手去接那血,死命地想將血擦乾淨,但她就是做不到!「娘!別死!別丟下狼歌!」
「狼歌……記住娘說的話……去……去找你的幸福……」
「娘?」
雁歸閉上眼睛,她委實累了。這麼多年孤寂的日子,這麼多年強忍著無悲無喜的日子,她累極了。儘管還有好多事還沒有做,還有好多話還沒有說,但此時此刻,她也只能無奈地閉上眼睛。
命運待她何其不公!她帶著一口怨氣——這一生,她過得太辛苦啊。
「娘?」
薩多奴無言的手搭上狼歌的肩,輕輕地安撫著:
「公主,夫人已經走了……」
「走了?」
狼歌猛然回頭,瞪著薩多奴那張突然顯得無比老邁的臉孔。
「沒有!娘不可能……不可能扔下我跟狼夜……她……」說到後來,她的聲音啞了,幾乎聽不出來她在說什麼,只是由那激烈的顫抖、極度憤怒而緊握的雙拳看出她是多麼的不服氣!
怎麼可以這洋?!天朝跟柔然之間的事還沒有解決!狼夜繼承狼王之位也才五年而已!娘怎麼可以走?她怎麼可以就這樣扔下他們?!
「公主,夫人剛剛說的話,你可還記得?」
狼歌瞪著薩多奴,腦袋裡一片茫然。
薩多奴極有耐心地開口:「夫人要你去找靖武,去找屬於你自己的幸福。」
狼歌還是瞪著他。
薩多奴點點頭,從狼歌的眼神,他知道她聽進去了。這令他滿意,理他伸出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給了狼歌狠狠一拳。
她的眼前一黑,什麼都來不及想、來不及傷心痛苦便昏了過去。
「狼王?」
狼夜無神地站在後面,聽到薩多奴的呼喚,他終於抬起頭。
「夫人剛剛說的話,你可聽見了?」
狼夜茫然,他不懂薩多奴為什麼這麼說,心裡隱隱升起不祥的預感……
「為什麼這麼問?你知道我聽見了,就算我沒聽見,你以後也可以提醒我。」
薩多奴卻只是微笑歎息,將狼歌虛軟的身子交給狼夜。
「聽見了就好……你帶公主去休息吧,夫人需要安靜……我想替她打點打點。」
「薩多奴?」
「去吧。」
狼夜瞪著陪伴他們十多年的薩多奴,他的表情看起來好平靜,幾乎是太平靜了。儘管薩多奴向來內斂,但他不相信一個人可以這麼冷靜!
薩多奴不由分說地將他們趕出屋外,狼夜抱著狼歌的身子站在門口——裡面的薩多奴正在唱歌,沙啞低沉的歌聲聽起來多麼令人傷感!
也許薩多奴只是需要一點安靜,需要自己處理自己的悲傷。
狼夜無法多想,他的心破了好大一個洞!他也需要找個地方好好療傷。於是,他離開了那裡,後來才知道,原來,那竟是他們與薩多奴最後一次見面。
第十章
雁歸皇后大殮當晚,忠心耿耿的薩多奴飲鴆自盡。
長老們不勝感歎地說:當年薩多奴是狼族第一勇土,受封為第五代「狼牙」,那時候他叫薩滿……雙生子出世的時候,唯一守候在狼王與雁歸身邊的勇士。
狼牙將軍薩滿不顧族人反對,執意護衛雁歸夫人與雙生子進天朝皇宮。狼王與長老們紛紛反對,薩滿引刀自宮……從此改名為薩多奴。
當年老婦說:薩滿啊薩滿,你真是不幸,也真是幸運……比起「他」,你是幸運多了。
薩滿引刀自宮,換來相伴在心愛女子身邊一生。只是,他也斷送了自己一生的幸福。
或許,對薩滿而言,只要能在雁歸夫人身邊,什麼地位、什麼幸福都不重要。比起只能在臨死之前見雁歸一面的狼王來說薩滿的確是幸福的。
狼王、雁歸與薩滿三個人一起長大,薩滿對雁歸的愛情打從他有記憶開始就存在著。薩滿的愛情是沉默的、無言的。靜靜守候在雁歸身邊,什麼都不要求。
守候在雁歸身邊一輩子、守候在雙生子身邊也是一輩子。薩滿像影子、像空氣,默默存在,這樣的幸福,只有薩滿自己懂。
什麼狼牙、什麼將軍、什麼名滿天下,對薩滿來說,遠不及雁歸一朵微笑更教他心動。所以他的表情很滿足,沒有掙扎,沒有苦痛。雁歸解脫了,他比誰都更快樂。
所以他死,也要跟雁歸死在一起。
薩滿最後的遺言是:與夫人陪葬。
長老們替薩滿換上將軍服飾,又是威儀赫赫的五代狼牙將軍。靈樞停在雁歸不遠處,以國禮相送,別說薩滿戰功彪炳顯赫,就算是薩多奴,也為狼族奉獻了半生。
他值得這禮讚,儘管為時已晚。
狼歌站在兩具靈樞之間,半滴眼淚也沒有流。她僵硬的姿態彷彿一碰就碎……同時失去了兩個至親,任誰都要哭泣;只有狼歌,默默地、默默地、默默地站著,一句話也沒有說。
「天朝特使前來悼謁國母。」
響亮的聲音終究沒能驚動狼歌。
他進來的時候,看到她的姿態,心像是被人以利刃狠狠劃上一刀!他的心,到底還能承受多少痛苦呢?當年,他一心以為自己再也恢復不了,再也不能更痛!但每次見到狼歌,他的心啊,總是一次又一次地淌著鮮血!
陪同前來的司禮官到底念了什麼他並不知道,他只希望他念的悼詞越長越好,讓他在這裡陪著她,一直陪她到天長地久。
狼族裡除了狼歌與狼夜之外沒人見過他、沒人認識他,沒人知道他就是天朝皇帝。他可以放心的看著狼歌、陪著狼歌——
整整一個月了,狼歌不說不笑,呆立在雁歸夫人的靈位前,一句話也不說。讓她吃飯,她便吃飯;叫她喝水,她便喝水。她活著,卻是具行屍走肉,沒有表情,也失去了靈魂。
母親的微笑與讚賞是她活下來的動力,失去了雁歸,狼歌也像是死了一般。
他可以忍受七天,可以忍受十七天,甚至可以忍受二十七天,但一個月?再這樣下去,狼歌很快也會死,他不能忍受這個!
「別去!」狼夜死命攔他:「你去了又能怎麼樣?她現在這樣最好,我寧可她這樣過一輩子!」
「你寧可她這樣過一輩子?!」靖武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話!「你竟然寧可她像具行屍走肉一樣過一輩子?!」
「對。」狼夜慘笑。「我知道我可恨,但我已經失去了我娘、失去了薩多奴,我不能再失去狼歌,我不要她死!」
「你在胡說汁麼?她現在這個樣子跟死了有什麼兩樣?我也不要她死!我要她活過來,但是是真的活過來!」
「你不懂!」
「我當然不懂!我也不想懂!」
靖武甩開狼夜的手,但狼夜不打算放他走,他搖搖頭命衛士拿下他。
「你不懂,你這樣做只會害死狼歌!」
「你到底在胡說八道什麼?!」靖武氣瘋了!他猛渾拳擊倒一名衛士,但其他的衛士速度更快,他們七手八腳地壓住他,毫不客氣地將他壓在地上。在這裡,他只是天朝的一名普通官員,而不是天朝皇帝,就算他是天朝皇帝,對這些衛土們來說也不會有任何差別。
「記不記得你當年問過我,狼歌額上那塊玉到底是什麼?」
狼夜來到他面前,形容憔悴地開口。沒等靖武回答,狼夜深深地歎口氣,慘慘一笑:
「那玉名叫『忘情玦』,是很多年前我父親與一個奇異老婦的交易……」
「交易?」靖武努力抬起頭,瞪著狼夜:「我不懂你在說什麼!」
「你當然不懂,因為我也不懂……狼歌一生的情愛就是交易的內容。柔然犧牲狼歌一生的情愛,就能換來百年國運不衰,這樣你明白了嗎?只要狼歌動情,她就非死不可!你現在去喚醒她,就是要她死。」狼夜坐了下來,無神地望著靖武那張憤慨又意外的臉。「你明白嗎?她現在的樣子最好……一生不用動情,可以平平安安地過完這輩子……」
「胡說八道!我不信!」
「我原來也不信,但你成親那天晚上……我信了。」狼夜痛楚地低下眼睛低語:「那天晚上她差一點就死了。你不知道費了我們多大的力氣,強迫她喝下多少安寧散……直到那天早上……就是你看到她的時候她都沒有睡,吃了那麼多的安寧散竟然還是沒有睡!我們看著她頭髮一根一根白了,你知道嗎?你知道那是什麼感覺嗎?!你不知道!所以你現在想去找她、想叫醒她!然後呢?你一樣回天朝去當你的皇帝,卻讓狼歌死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