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歌錯愕,沒想到咸陽一開口卻是如此直接!
「哼!你以為我耐煩住這皇宮?!你以為我耐煩當個有名無實的皇后?!我膩了!厭了!」咸陽越說越氣,倒頭來竟忍不住落下淚來。「我倒願意……願意如你一般,當個自由的蠻子……」
「你們已經做了五年的夫妻。」狼歌提醒。
「五年?呵呵呵呵……」咸陽慘笑。「再過五十年,恐怕也是如同眼下一般……」
「你是一國之母——」
「別與我說那廢話!五年的一國之母,不過是祭典上一尊能動的佛像!」
狼歌傻眼了,她真不知道咸陽心裡想什麼,又為什麼對她說這些話?她從來都不懂咸陽,現在更不懂了。
「別與靖武打仗。」
咸陽突然啞著聲音開口,盈盈淚水。「我不想見你們打仗,天朝與柔然……不該打仗……」
狼歌起身,默默地走到漱容齋門口,良久之後才開口:
「我只是提出我的要求,這仗打不打,得看貴國的皇帝怎麼想。」
「你——」咸陽氣得說不出話來!沒想到她掏心掏肺,卻只換來這樣的答案!
「你這蠢蠻子!你看不出來靖武愛著你嗎?!打得血流成河對大家又有什麼好處?!你為什麼……為什麼不替靖武想想!?」
說到底,咸陽還是為了靖武著想。狼歌深吸一口氣,靜靜開口:「再過不久,你就不必再做這有名無實的於後,天朝與柔然一仗在所難免。到時候……皇室會需要一個繼承人。」
咸陽一震!
「你……」
她瞪大了雙眼,不可置信地望著狼歌。
「你是說……就算你與靖武兩個人兵戎相見,你也真的會殺了他?」
額上那方血玉綻放出不可思議的紅光,劇烈的痛楚教她看不清眼前的路,但她還是邁著穩健的步伐離開那裡。
姿態堅決。這就是她的答案。
狼歌離開之後,威陽無言地拿出貼身帶著的一方舊布。時間隔得久了,布上的顏色褪了,但還看得出來淡淡的湛青色。
輕輕地摩挲著臉,淚水再度落下——遙遠的柔然啊,竟牽繫著那麼多人的心……只是,他們知道嗎?
他……知道嗎?
第九章
「柔然可保百年康泰……百年康泰……」
「娘……」
雁歸夫人雪白的臉色教狼夜的心碎了!怎麼突然就變成這個樣子?狼歌才出發不過三個月,母親卻一病不起;每況愈下的急症,教群醫束手無策,也教狼夜急疼了!
雁歸夫人歎口氣,迷濛的目光轉向兒子。
狼夜是個稱職的國王,他聰明、睿智,儘管他也有缺點,但她很相信柔然在兒子的領導下會越來越強大……如果他們願意安於現狀,當年那老婦所說的話就會成為事實。可是,狼歌與狼夜不願意再接受天朝刻薄的待遇,他們想戰……所以她知道自己這病來得正是時侯,也許……也許這正是老婦的預言實現的方式之一。
只要她死了,狼歌就會回國,柔然與天朝一戰或許真能避免,自己這一死,也總算死得有代價。
自己這一生都在為柔然付出,割捨了丈夫的情愛、割捨了自己,也斷送了女兒一生的幸福。如今,她終於要死了,竟也是為了柔然。儘管心中無恨,但不免要想……要想如果自己身為凡夫俗子,那麼該有多幸運。隱約中,她憶起了丈夫的容顏,那俊美又暴躁的男人啊,當年意氣風發的模樣……如果能與他做一天的平凡夫妻,她也甘願啊。
一陣劇咳,雁歸夫人猛地嘔出了一大口鮮血。
「老天!快傳太醫!快傳太醫進來!」狼夜的淚水忍不住落了下來,他手足無措地扶著母親的背,想讓她躺下。
「不……我不想躺下……我有話……」
「娘,有什麼話,等您好了再說吧!」
「不……現在不說……也許以後也沒機會說……」雁歸夫人喘息著露出慈愛的笑容。「乖孩子,有你領著柔然,娘……很放心……」
「別這麼說!我不能沒有你!娘!別死!」狼夜哭了,硬咽得像個孩子。當年父親亡故,他一滴眼淚也沒有流,現在看著母親的模樣,他心痛如絞!
「傻孩子,人總是免不了一死,能在這時候死……也算為柔然盡了最後一絲心意……」
狼夜知道母親話裡的意思:如令母親已經回天乏術,他不能不讓狼歌回來,否則狼歌會恨他一輩子!雖然脫離天朝的統冶是全柔然人民的希望,也是他與狼歌共同的希望,但……眼下他別無選擇!
「叫……叫狼歌回來……」雁歸夫人喘息著握緊兒於的手。「不管是為了我,還是為了柔然……叫狼歌……叫狼歌回來……」
狼夜沒說話,他忍著淚,哀求地望著母親……
再給他們一點點時間,也許,也許靖武會看在與狼歌過去那段情誼的份上,同意了狼歌的要求,畢竟,狼歌給他帶去的是莫大的贈禮。天朝幾十萬士兵、幾十萬官兵打不勝的仗、抓不了的賊,都讓狼歌解決了。也許他們真能成功的!只要再一點點時間——
看出兒子眼裡的猶豫,雁歸夫人驀然挺直身子嘶吼道:「叫狼歌回來!難道你要叫我死不瞑自嗎?!」
狼夜咚一聲跪在地上,流著淚搖頭。
「狼夜不敢,狼夜這就命人八百里火速叫姐姐回來!」
聽到這話,雁歸夫人歎口氣,身子驀然一軟……
「娘!娘!」
荷花又快謝了。
以往每年的這個時候,母親總是帶著他們來這裡看即將凋零的荷花,宮女們私底下說雁歸夫人特愛殘花敗柳,現在終於知道母親的用心。母親要她看死亡,一再一再地徜徉在死亡的懷抱之中。如此一來,她對活著的就不會有感覺。反正——總是要死的。
不管開得多美的花,長得多美的人,到頭來總免不了一死。既然都要死,中間發生了什麼事自然也就不重要。
看凋零的荷花,是母親對她的愛。母親只希望她此生無風無浪、無情無愛的過一輩子。所以母親不回柔然,直拖到父王西歸,母親才讓他們見面——一具冰冷的屍體,對她而言只是一個陌生的男人、陌生的屍體。儘管,母親淡淡地說:那是她的父親。
母親不耍她活在眾人的寵愛之中。為了她的命,母親竟斷然割捨了自己一生的情愛。她聽到母親隱忍著哭泣的聲音,在父親的靈樞前,她看到母親顫抖的雙手、無法好好站立的身子……母親的後悔清清楚楚寫在她那雙眸子裡。她的父母,終究是相愛的。
相愛,卻得永遠相隔的兩個人……
額上那方血玉火似的燃燒起來!她喘息著在荷花亭中坐了下來,抱著頭低低呻吟——
她不該回來的……她該聽狼夜的話,將這件事交給別人去辦,反正結果都是一樣的,天朝不會同意他們的要求,到頭來仍然得好好打上一仗。
後面有腳步聲響起,狼歌深深吸口氣,強忍著痛楚開口:
「紅葉,替我拿安寧散來……」
一雙手穩穩地搭上她的肩頭,輕柔地揉弄著她緊繃的肩,舒緩她劇烈的頭疼。
狼歌閉上眼睛,輕輕地歎口氣,那手移上她兩邊的太陽穴,輕輕地揉著。
「紅葉,你的手藝還是那麼好……」
紅葉沒回答,只是輕輕地安撫著她的痛楚。狼歌無言地仰起頭,正與那雙手的主人的凝眸對上。那不是紅葉,而是神武皇帝,或者該說是脫下皇帝龍抱的靖武。
狼歌猛地揮開他的手!
「你來做什麼?!」
「剛剛還說我手藝好。」靖武歎口氣。這裡沒有宮女,沒有太監,更沒有文武大臣,他厭了在這種時候還得扮演皇帝的角色。「別對我行禮,反正你也不是誠心的。」
狼歌扯動唇角,那看來幾乎像個笑容了。
「我也沒這打算。」
「我知道,當我是白說的吧。」靖武還是一聲歎息,他望著平靜的荷花池,良久才開口:「你知道嗎?我跟靖歡以前常常在練武場往這邊看,希望能看到雁歸夫人跟你們。可是見了又不敢過來,雁歸夫人可說是靖歡小時侯的夢中情人。」
狼歌挑挑眉,不知道他為什麼突然說起這些。
「打從你兩歲開始,我就在這裡、懷月宮出入了,你知道為什麼?」
「不知道。」
「我想你也不知道。」靖武澀澀地笑了笑。「因為我父王愛著雁歸夫人,只有讓我跟靖歡在這裡,他才有理由常常到懷月宮來。」
「你說謊!」狼歌火大地吼道:「我母親不是那種人!」
靖武回頭。
「狼歌,雁歸夫人也是人,她又為什麼不能有七情六慾?你生氣什麼?氣我父王愛著你的母親整整十五年?還是氣你母親沒告訴你這件事?雁歸夫人在天朝十五年自是冰清玉潔,但她為什麼不能有情愛?就算有,也是人之常情。」
「住口!我不想聽你提這些陳年舊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