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鳳點頭。「本宮記住了。現在──」她躺下來。「快點治我,需不需要針灸?來吧!」她側身像是早已習慣了各種療法似地挽起袖,一條滿佈紫色針孔的藕臂,立即出現在他眼前,她合上眼。「要扎哪?你自己找地方扎吧!」她等著,對疼痛已經習慣了。
慕容別岳駭住了,那些庸醫,竟盲目的胡亂治她?
等不到他動作,鳳公主睜眼覷他。「沒地方可紮了嗎?」她說著,撩起另一手的袖子,望著同樣滿佈針孔的手臂,幫著他搜尋起來。「一定還有地方可以扎的……」
慕容別岳沒說話,那雙眼眸流露出一抹心疼。可憐的公主,看那些怵目驚心的扎痕,清楚那些御醫根本不知如何治她,只是胡亂的交差了事。那會有多疼?多少次的針戳、多少次的折磨,造就出這些個驚心的傷痕?忽然,他輕撫上她手臂,她抬起臉來,看見他攏緊的眉心。
「啊,你別擔心,針灸難免會疼,可本宮習慣了,你儘管動手吧,本宮不會怪你。」
忽地,他揪住她手臂,往前一扯,她身子一傾,慕容別岳順勢將雙手插到她腋下,把她瘦弱的身軀撐起,令她坐穩。
金鳳愕然瞪著他。他用一種很溫柔的聲音對著困惑的她說話。
「忘記從前受的療法,我要重新治你。」他囑咐。「不論你用什麼辦法,必須在三天內安排好一切。三天後我來帶你離開皇城,到我住處靜養一個月,讓我治你。」
「我不可能離開皇城,我是公主,該是你來──」
「這是你的問題,想活命你就必須設法解決。」他冷漠道。「我絕不可能為你進皇城治病,想活命,就別讓皇上知道有我這個人存在。」
「你真放肆!」
他笑,她覺得那笑容很殘酷很無情,很滿不在乎的。
「我有權力放肆,我有本事放肆。」他說。
金鳳昂起下巴。「好,本宮什麼都依你。」她威嚴如女神般地凝視他。「到最後你若治不好我,我就殺你。」
慕容別岳還是微笑,迎視她火焰一般強悍的美眸。心底有個聲音提醒著他──不要惹她,不要招惹這個美麗凶悍的小東西……
可是,來不及了。他大掌覆著那纖瘦的手臂,掌心感受到那些密密的扎痕,感受到那些針彷彿也插痛了他自己,或許是身為醫者對病人的垂憐,他垂眼以一種溫柔的目光俯視她強悍的眼眸。
「我會治好你。」
聽見這句堅定的承諾,金鳳眼眶不知怎地熱了。
漫長歲月的無助和惶恐彷徨,無止盡的煎熬,死亡陰影的凌遲,這一刻,他卻以黝黑得深不見底的眼瞳俯望她,如神般告訴她──
我會治好你。
金鳳怔怔地朦朧了視線,在這個俊爾自負的男人俯望下,她看見自己重生的曙光。
他離開前,她即時又問了他一句。
「你……有沒有聞到血腥味?」她身上的血腥味。夢裡無數人聲殘酷且兇惡的指責她的血腥味。她知道他不會說謊,他不怕她,所以她愈發在乎地想問他。
慕容別岳瀟灑地佇立她面前,世故而內斂的眼直視她。
她看起來一副像是很想聽他回答,卻又害怕聽到答案的模樣。那一雙漾著水的眸子無助地望著他,豐潤的唇抿著,彷彿抿住的是一顆脆弱的心。他真不明白,前一刻她還氣焰高張,下一刻卻又楚楚可憐。
「沒有。」他果斷道。看見她先是一怔,繼而緊繃的肩膀緩緩垂下,像是鬆了多大一口氣似地。
然後他轉身走了,這座戒備森嚴的皇宮竟任由著他來去自如,如入無人之地。
金鳳望著他瀟灑的背影,淺灰色衫子在燈下消失,旋即消失在華麗的寢殿外。她懷疑世上還有什麼能困得住他?他沒有翅膀,但她覺得他甚至比鳥還自由。
她忘了問他的名字,她低下臉咬指,有些懊惱忘了問他名字。
第三章
藍天艷陽底下,金色紗袍刺眼炫目,如一冽極其流利的風。
桃兒和幾名太監追著公主疾走的身影,她一語不發往梅妃寢宮闖。說是冷宮也不為過,那兒是皇上早已遺忘的地方。
桃兒不解公主為何忽地往那兒去,連給她時間通報都不許。
鳳公主凜著臉,穿越宮門,女婢一見著公主,紛紛慌了,奔過來行禮,有的趕著去裡面通報。
「公主,請留步,奴婢去請王妃──」
「讓開!」金鳳眼一橫,叱道。「全都不准動,留在這。」她冷覷那一群慌張女婢。她心底有主意,臉上表情平靜。
桃兒不解,輕聲同公主勸道:「公主,還是讓她們先進去報一聲吧?」這是應該的禮節,沒想到話才出口,公主便嚴厲地瞪了過來,教她立即住了口。
鳳公主邁開步伐直直往寢殿闖,一群奴僕趕忙追上去。
王妃的侍女們在她身後急嚷:「公主?公主?」見喊不住那尊貴傲慢的身影,侍女們又紛紛改口呼嚷──
「鳳公主駕到、鳳公主──」
「砰」的一聲,金鳳猝然推開寢殿厚重大門。門開了,她斜斜立在門中央,冷冷的撇著紅唇迎視眼前的景象。
桃兒則是大大地抽了口氣,瞪大了眼睛。
殿上,那張華麗大床,砰咚一聲,一個沒穿衣服的老男人跌下來。然後,另一個沒穿衣服的女人,攬被企圖亡羊補牢地遮掩赤條條的身體,一陣手忙腳亂、夾雜著無數聲驚呼。
那老男人赤身露體恁地狼狽,慌亂地抓著壓在被下的衣服,隨即又發現衣服被床上女人的身體壓住了,於是一邊抽一邊哭嚷,一邊顫抖一邊啜泣,動作活像是個愚蠢稚子。
「公主……公主……」他顫抖著好不容易抽出衣服,又抖得不及穿好。「公主饒……饒命……」
鳳公主靜靜地看著他,聲音很輕,但卻非常之清楚。「桃兒,把我的眼遮住。」桃兒喔了一聲,立即上前伸出雙手將公主美麗的眼摀住了。金鳳冷聲道:「我不想他髒了我的眼。」隨即又說:「我數到三,你鬆手,要是他還沒穿好衣服,哪兒還沒套上,就命人往哪兒砍。」
男人大叫:「公主啊──」
「一!」
「不要啊、公主……」他慌急得扎不住衣服。
「二!」
「饒命啊,公主……」
「三!」桃兒鬆手,那男人已經嚇得幾乎要尿褲子了,討饒地撲倒在地上。
鳳公主瞧了瞧床上那嚇呆了的梅妃,然後又繼續睥睨地俯視趴在地上膜拜求饒的男人。她沒有生氣,她的聲音很平靜。真正擁有權力的人不需要發怒,她淡漠地下令──
「來人。」
後頭跟來的太監上前聽令。
「把段太醫拉下去斬了。」
段太醫渾身一顫,眼淚直噴。「公主、饒奴才吧,公主啊……」他爬過去仰望公主高高在上的表情。可憐兮兮地哀求:「公主,奴才知錯,您放奴才一條生路吧!」
金鳳俯視他,爽快道:「好吧。」
太醫一喜,忙跪拜。「多謝公主,多謝公主!」但聽公主轉而向太監吩咐──
「改成宮刑好了。」
宮刑?這下眼淚不只是噴,簡直是「天女散花」了。「不要啊,公主……求您啊,小的給您磕頭,公主……」嗚嗚……命根子給切了還得了。
一本冊子摔到他面前,他怔怔地抬頭望住公主,望住她雪白臉龐,望住那對絕美的眼眸。
她俯視他,豐唇微噘,垂下眼,淡淡拋下話來。「明日,照著冊子行事,本宮就當什麼都沒發生。」
段太醫一聽不用死了,欣喜若狂地忙抓過冊子翻開看,眼一瞠,張大的嘴好久都合不上,半晌才找回了聲音。
「這……您這不等於殺了奴才麼?」
鳳公主聽了,只是微笑。她很少笑,笑的時候往往不是因為開心,而是為那一份高高在上的權力,為那種天下唯我獨尊的感覺而笑。她才十六歲,就已經非常習慣尊貴的身份賦予她的權力和地位。她望著太醫,止住了笑。「你一定得按著冊子辦事。」
「可是……」不可能啊,真的不行啊,這會亂了整個皇宮,甚至得罪聖上,這……他哪有那個膽?
「段太醫,你沒第二條路。」
「公主──」他匍匐著跪至她足邊,瞻仰那絲綢裙擺。仰望她年輕而嬌貴的臉容。「奴才、奴才真的不行啊!」忽然他驚駭地住了口。因為公主的表情變了,她什麼都沒說,只是緩了眼眉,只是慢慢地凝起眼眸,那不悅的神情已經露了出來。這細微的動作已經嚇壞他,他忙改口:「奴才盡力,奴才一定盡力!」他怕了,真的怕了。公主很少責罰他們,但誰都明瞭鳳公主的脾氣是不鳴則已,一鳴即驚人啊!他低下頭根本沒膽和那雙嚴厲的眼睛對視。
頂上,那驕傲的聲音放話。「桃兒,我們走。」
底下婢僕恭送她倨傲的背影。
「送鳳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