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青羅剎有不一樣的看法,他一向樂觀。「如果是兩個性子一樣的人就會變成知己好友。」
「那麼不一樣的……」
「就變成夫妻。」
慕容別岳笑了,為他的謬論。
「你不要笑。」青羅剎覷他一眼。「哪天你遇見了另一個完全不同世界的人,你就笑不出來了,那時你會懂得我的話。」
「我現在懂得你為什麼娶楚姑娘了。」他淡淡地笑望青羅剎。「你恁地散漫隨性,她卻是極之認真的性子,果然是不同世界。」
青羅剎也不否認只是笑。「所以互相吸引。」他凝視好友。「照我的說法推論,岳兄淡泊名利,隱世於忘璣閣,所以和你不同世界的……」
「怎麼?」慕容別岳嘴角輕揚,等著他放話。
青羅剎也勾起了嘴角。「只有──往皇城找了。」
「呵……」慕容別岳真被他惹笑了。簡直荒謬!像他這種處心積慮躲避俗塵忘卻江湖的人,最不想涉足的便是凶險鬥爭的皇宮。「頭一回教你失算了。」
「哦?」青羅剎凝眸,羽扇掩嘴。「是麼?」他淡淡道,淡得像是一伏筆。淡得彷彿他知道了什麼又沒說出什麼。
青羅剎懂命理,他算出了一些徵兆,他沒說。他喜歡看戲,喜歡隔岸觀火,喜歡趣味兒。
他等著看黑羅剎和凝煙那場戲,也等著看眼前這個出世的高人何時陷落紅塵。
他看準了慕容別岳逍遙的日子絕難永遠安穩。一個滿懷本事的高人,除非真正徹底息交絕游,否則總會有被人尋上的時候,那智慧的光芒是藏不到永遠的。他這不就尋上來了,除了他還會有其他人!
※ ※ ※
送走了滿是殺戮氣息的黑羅剎,忘璣閣回復清靜。但人雖然走了,血腥味還是存在的。
抱禧深知師父討厭血腥味,是以這幾日檀香燒得益發濃了。
今兒個,他煮好了晚膳,端進書房給師父。他輕輕步入充滿檀香味的書房。
月色透窗而入,映亮了正舉書閱讀,慕容別岳那溫文爾雅的側容。
「師父,用膳了。」他輕聲道。已經三天了,師父鎮日埋首醫書內,鎮日配著藥材。情況有點反常,師父已經很久不再需要醫書的資料,所有的配方和病症早早熟記在他腦袋裡。「師父?可是遇上了什麼棘手的病?」
慕容別岳終於注意到了抱禧。他輕輕轉過臉來,睿智的眼平靜地注視抱禧,然後是溫柔的微笑。
「一起用膳吧!」
抱禧笑咪咪地過去坐下。「師父,好久沒見您這麼認真查書,發生了什麼事麼?」
慕容別岳笑著淡淡道:「有一個人快死了。」他這麼輕易地說出「死」這個字,好像那是極自然的事;或者是行醫多年,對死看得特別淡!然而抱禧反應可大了。
「死?誰?這世上還有人您不能救的麼?」他師父可是再世華佗、是神醫呢!只有來不及救的、沒機會救的,從沒有救不活、醫不了的病,當初重病的他不也是師父救活的麼?
慕容別岳淡淡笑著將書本合上。「抱禧,你把咱們離開大理時,大理王的話說一遍給師父聽。」
「喔,王說若您堅持離開,要師父發誓往後絕不效勞其他國家,特別是中原皇族。」
「我答應他了嗎?」慕容別岳輕聲問。
抱禧驚愕地道:「你答應他啦,所以王才肯放我們走麼,您忘了?」
當初大理王儲是靠著法王之子慕容別岳輔佐,順利繼承王位。雖然慕容別岳成就了他的皇位,卻也因卓越的才情,令得大理王多所顧忌。
慕容別岳笑著舀湯,他沒忘,只是藉著抱禧的嘴提醒自己。可惜她是公主,是中原皇族之女,正是大理王最忌諱的敵對。真可惜,她有他行醫多年,頭一回見著的詭症。她特異的體質對一個行醫者而言,是一大挑戰、也是一個謎。
慕容別岳想研究她的渴望,幾乎是勝過想救活她的念頭,可她偏偏是公主,他最不想、也最不能接觸的皇族。
這一個謎也許很快就要消失,他探她脈息知她有形無氣,主死症;再觀她命門,知她時日無多了。
慕容別岳擱下箸子,胃口盡失。他忽然輕聲歎息。
抱禧怔了怔,抬起臉來,困惑地望住師父,這是他第一次聽見師父歎息。
※ ※ ※
又是他們,又是那些聲音,那些吵雜的聲音又在她夢裡糾纏著她──
「掐死她,掐死這暴君的女兒!」
「是、掐她,將來她長大一定也是個惡魔,殺人不赦的惡魔,滿身血腥味,你們聞聞──血腥味哪!」
金鳳奮力掙扎,她使勁想揮掉那從黑暗中伸來的無數雙手,然而竟碰到一雙結實的手臂,她驚叫:「不──」
忽地,無比真實的手摀住她的口鼻。「噤聲。」男人低啞地命令。
金鳳用力一喘,瘁然驚醒。有人?這不是幻覺,活生生的一個男人正立在床畔摀住她的嘴。
她驚惶地睜大眼眸,是誰?男人覆著面罩,只露出一對清澈的黑眸。按在她唇上的大掌是篤定的,她難以掙脫,手一伸就去扯他面罩。
黑罩猛地被揭落,他沒躲更沒阻止。於是她看見他,有一剎她忘了呼吸。
金鳳心坎一震,忐忑於面罩下那一張俊美無儔的臉容,忐忑於那刀削般英挺的眉眼,高挺英氣的鼻,還有堅毅的薄唇,完美的輪廓,襯上超塵卓拔的氣質,一種看似溫柔卻隱隱透著智慧、像竹般傲挺堅直的氣質。
在她驚愕的目光中,他從容而大膽地覆著她的唇,那篤定的模樣,沉靜的眼眸,彷彿他面對的只是一個平凡的女子,不是高高在上尊貴的公主。高高在上的反而是他俯視她的表情,彷彿他是無所不能的神,可以主宰一切的神。
金鳳停止掙扎,從來沒有人如此無懼於她,他的手掌很大,布著薄繭略略擦痛了她柔軟的臉上肌膚,可是卻令她的唇瓣感到溫暖。
慕容別岳緩緩勾起嘴角,若有似無的笑掠過。他緩緩俯身,那英俊的臉於是逼近了她。
金鳳立時慌亂了起來,那屬於男人的氣魄,陽剛的氣魄,令她不知所措。剛從一場噩夢醒來,她的臉頰布了一層薄汗,身上只穿了一件白色霧紗,她意識到自己的狼狽,驚懼卻只是瞪著他。她並不遮掩自己的胴體,她不遮掩只因為她從不懷疑自己的美麗。她只是瞪他,像是徒勞的妄想以強悍的視線命令他別侵犯她。
慕容別岳凝視她。她是美麗的,特別在她無助又惶恐的時候,那蒼白茫然的病容會讓任何男人輕易心軟。
慕容別岳輕聲道:「答應不出聲,我便鬆手。」
這聲音?似曾相識。金鳳眼眸一閃,她認出他了,那個她一直想逮著的男人,也許能救她脫離病魔的男人!她毫不猶豫地點頭。
慕容別岳於是鬆手,手才剛離開她的唇──
「來人──」她一呼,但他出手更快,點住她啞穴。那想喊人抓他的念頭硬生生被截斷。
慕容別岳看她擰起懊惱的眉頭,他淡淡笑道:「既然不肯合作,那麼,我要走了。」他轉身,冰冷的小手拉住他。他回頭,看見她咬著唇瓣。他面對她,驕傲地俯視她。「要我救你?」
金鳳仰望他高傲的面容,心底很氣。頭一回她必須「仰望」,從來都是她「俯視」人,而今她卻必須「仰望」這個男人。
她坐直身子,慕容別岳眸光一閃。無法不看見薄紗下那冰肌玉骨、纖纖柔弱的美麗胴體。要是一般男人恐怕早已慾火焚身撲上去了,或是跪倒在她足下懇求愛憐;然而慕容別岳輕易便壓抑住自然的慾望。她是病人,一個美麗的病人,他只是用醫者冷漠的眼睛望她。
金鳳阻止自己想拉被來遮掩身體的念頭,她是公主,這樣直視她是他該死該殺,豈有她來遮住自己身體的道理,那樣就像她輸了什麼一般。是以她什麼都沒做,任自己白玉般無瑕的身體在層層薄紗內若隱若現。
房間很悶,悶得人出汗,他們望著彼此的眼睛。
鳳公主鎮定下來,她指指嘴,沉默地命令他解開啞穴。看見他緩緩挑起一眉像是不相信她,金鳳生氣了,美麗的臉緩緩布上怒容。
他笑了,那一剎瀟灑的笑,令她悸動。
他緩緩傾身解開她頸上喉穴,只一剎的時間,他聞到她頸間的薄香。
「救本宮!」啞穴一解她立即道。
「我有三個條件──」
「准了。」她揮手即道。
准了?慕容一怔,立時忍唆不禁笑了。瞧他招惹了什麼?如此高高在上的鳳凰。「你還沒聽清楚條件。」
「我是公主。」她強調她的權力。「不論什麼條件我都有能力辦到,只要你醫治我。」她篤定地看著他,看見他頗有寓意地挑眉微笑。那對子夜般黑眸彷彿變得更深了。
「那麼,「偉大而萬能」的公主,記住你的承諾。」既然她這麼有自信,他也就暫不詳述他的條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