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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頁     單飛雪

  是誰?不要掐我!不要!

  金鳳用力掙扎,尖叫著想掙脫黑暗中無數雙向她伸來的手。「不要、不要靠近我、不要!」

  「公主?」桃兒抓住她亂揮的手,柔聲安撫她。「沒事、沒事……」

  公主激動掙扎。「不要掐我!」她用力一甩,打中了桃兒的臉,痛得她摔落床鋪,發出一聲痛嚷。

  金鳳睜開眼,猛地坐起大聲喘氣,怔了怔,忽地,看見床下捂著臉的桃兒。「怎麼了?」她面色蒼白的俯身去拉桃兒。「誰打著你?誰?是誰?」

  「沒有。」聽見公主那無助又驚恐的聲音,桃兒忍住痛趕忙起身去環住公主虛弱的身子。「我沒事,您不要激動,桃兒沒事。」

  金鳳顫抖著唇瓣,顫抖地伸出手輕輕碰上桃兒那紅了的右頰,她美麗的黑色眼瞳朦朧了,聲音虛弱無助得叫人心碎。

  「是我……我打了你、是我……」濃重的罪惡感掐痛了她的心。她又病得糊塗了。

  「不是的──」桃兒拉下公主的手。「您剛剛昏著呢,怎麼可能打桃兒?您不是有意的。」她輕輕拍著公主的背,好瘦啊,瘦得幾乎可以碰觸到骨頭。桃兒心疼了,她可憐的公主。「躺下來休息吧!」

  「我不要睡,我一睡就糊塗。這回,我昏了多久?」

  「足足八個時辰。」

  八個時辰?果真被他算準了。「那個人呢?」她抓住桃兒雙手,激動起來。「那個男人呢?他可以治我,我知道,我感覺得出他和那些庸醫不同,他人呢?」

  「公主。」桃兒安撫地拍著她的背。「您先冷靜,冷靜下來!」

  「他走了是不?」金鳳又怒又急。「他走了?他說可惜我是公主,什麼意思?他不醫公主?」她震怒。「為什麼?我需要他治我,我再不要這樣的身體,我不要……」她傷心的啜泣起來。

  桃兒扶她躺回枕上,幫她拉上錦被。「不要怕,您不要怕,桃兒已經下令要人去查,縱是天涯海角總也能查出他來。您是當今聖上唯一的小公主,皇上絕對會找到人救您的,您不要急,來──」她像是哄孩子似地拍拍她濕了的面頰。「靜靜的休息,不要傷了元氣,太醫已經差人去熬蔘湯,喝上一帖您精神會好些。」

  金鳳別過臉去,很疲憊地閉上眼睛。「也許,他也是父皇的敵人,要不怎麼會潛進宮內?父皇殺人無數,現在輪到人家來殺他女兒了……」

  「公主?」

  「我身子那麼差,恐怕是老天爺給的報應……」

  「公主……」桃兒擔心地注視公主。

  金鳳沒再說話,她閉上了眼睛,那長長的睫淌下晶瑩的淚珠,彷彿無聲地在訴說她的恐懼和寂寞。

  這不是普通的一座山,這是一座藏有隱士的高山。山裡有一處瀑布,瀑布的頂端彷彿是高入雲裡,然後,那奔騰的水流就從雲端向下衝落地,震震地衝落了山崖,衝落了山谷,激起了無邊的滂沱的白色水花。

  中原魔羅教二堂主,嗜器出了名的青羅剎,今兒個來到這裡接一位身負重傷的朋友。他凝視這日夜奔騰激越的瀑布,望著瀑布旁巖上古人提字──

  真源流不盡,飛下最高峰。長掛一匹練,奔來山萬里。

  騰空疾風雨,噴雲豁心胸。俯注潭千尺,深藏或有龍。

  「好一句「深藏或有龍」。」青羅剎孫無極從容地揮著羽扇。他心底明白這裡藏的不是龍,而是一名世外高人,一個隱世的神醫。

  這高人之所以高,不僅只因為他那出神入化的醫術,更高竿的是他那隱姓埋名的功夫。真正的高人往往越是不留名於江湖。真正有本事的聰明的,便會明白什麼是「含光混世貴無名」的道理。這高人明白,所以含光混世於此,免去名利隨之而來的枷鎖和災難,只有極少數的朋友知道他這個人,知道這個曾是大理國第一謀士叱吒風雲的慕容先生──慕容別岳。

  孫無極就是他那極少數的朋友之一,這兒他非常熟了,不一會兒工夫便循舊路上山,來到了恍若立於雲深處的「忘璣閣」。

  一名正在掃地約莫十三、四歲的少男,一見到他便扔了掃帚笑咪咪地迎上來。

  第二章

  「師父正在等你呢!」他熱情地攬住青羅剎。「無極大人,你快慫恿師父下山,我等不及上茶肆玩了。」

  抱禧是慕容別岳在大理破廟撿來的孤兒,曾經差點病死廟中,被慕容別岳細心診治,硬是從鬼門關前救了回來,收為徒兒,給他起了名字。

  孫無極笑著拍拍少年的頭。「「抱禧」可是悶慌了?」

  他微笑著步入清幽的院落,聞到了烹茶的香味,幾隻雀兒毫不懼人地在簷下啄食,看來似是給人喂習慣了。步上階梯,孫無極持扇輕輕揭開竹簾。

  陽光透進去,拂亮了那背對著正俯身在檢視藥材的男子。

  聽見聲響,男子緩緩轉過臉來。那真是一張異常英俊的臉容,五官清朗俊秀,輪廓深刻。灰色衫子,襯著他飄逸絕塵的身形。那對看似平靜安逸的黑眸底,藏著內斂的風采。懶洋洋的嘴角,舒展著自信慵懶的笑。

  「這不是才新婚的青羅剎麼?」

  高大的青羅剎望著斯文俊爾的好友。「今兒個烹什麼茶?恁地香?」

  「你隨我來。」慕容別岳轉身領他入內。

  進入內室,便見床上躺著一名裸著上身的男子。男子閉目沉睡,臉上有一道舊疤,胸口有傷,傷口明顯是處理過了,用白帛包紮著。即使沉睡著,他那壯碩厚實的高大體魄,以及那嚴峻的五官,依舊給人凶神惡煞的壓迫感,讓人不敢親近。

  這便是橫行江湖殺人無數,魔羅教嗜血的「黑羅剎」。可怎麼也沒想到這回為了幫青羅剎,劫走了凝煙公主。孰料竟會一時大意,著了美人一刀,差點喪命。美人狠毒,她的刀更毒,毒得他痛入骨髓,蝕心噬肺。

  他原本該死了,可是遇著了慕容別岳他便死不了。

  青羅剎趨前探視。「氣色好多了。你真拿到了夜魅丹?可是潛到皇城去了?」

  看來他身手不差嘛!

  「凝煙怕是以為中原無人能解此毒才下手,她可是一點都不留情。」慕容別岳坐下,抱禧奉上茶來。「她刺的那一刀喂滿了毒,夠黑羅剎受的。」慕容別岳疑道。「可我不明白,既然毒下得那麼重,想致人於死地,可又偏偏沒往心窩裡刺,幸而她刺偏了,要不你這朋友早上閻王那裡報到。」

  青羅剎見好友沒事,笑著坐下,逕自斟了一杯茶。「凝煙是個矛盾的女人。」他揮扇掩住笑,黑眸閃爍起來。「想他死又不想他死……」有趣極了!

  「別以為我瞧不出──」慕容別岳冷覷他。「收斂收斂你那奸詐的笑,這事全是你惹的。」

  「為紅顏值得。」青羅剎為愛妻盜取了大理凝煙公主的還魂丹,並要黑羅剎擋住凝煙公主。現下囚住凝煙的黑羅剎,竟頭一回失手讓人傷了,差點命喪黃泉。的確,這全是他惹的,可他毫無歉意,他這不是把黑羅剎送上這兒救命了麼?

  「為了你那出詭計,白白浪費了一粒還魂丹。」慕容別岳似有埋怨。「真不值得。」

  「你覺得不值,我卻深深覺得值得。你愛上一個人,便什麼花費都值,我不管還魂丹多麼稀奇多麼珍貴,我就是要為了橙橙浪費它!我就是覺得值。」

  「自私。」慕容別岳像是生氣,卻又無可奈何。

  「不是自私──」青羅剎還是笑。「是自愛,愛自己所愛。」

  慕容別岳冷覷好友。「什麼都由你說。」他飲茶,淡問:「你說黑羅剎會怎麼處置凝煙?」這個嗜血的男人會輕饒她麼?「我不希望凝煙出事。」畢竟他曾經身為大理謀士,畢竟凝煙無辜。

  「抱禧?」青羅剎迴避話題,朝外頭呼喝。「小子快擺棋,咱們來玩玩。」

  「孫無極。」慕容別岳斂容,那聲音不怒而威。「我不希望凝煙出事。」他不是請求,而是警告。

  青羅剎還是笑,他望著一臉平靜的慕容別岳,知道越是面無表情、一臉平靜的人,生起氣來越是可怕。他從容解釋道:「黑羅剎要是想殺她,就不會等到她傷了他。」

  「這我明白。」慕容別岳挑眉,肅然道。「然而現下她已經傷他,這頭野獸一見血就瘋狂,何況還是自己的血。」

  「這頭猛獸向來只懂殺,義無反顧勇往直前的殺。可這次他選擇了「囚禁」。如果只是囚禁,而不接近,她是傷不了他的,可他接近了……」青羅剎一對星眸閃著狡光。

  慕容別岳淡淡道:「你想說什麼?」他看似漫不經心,垂眼輕撫杯沿。

  「一個是愛恨分明,一個是喜怒無常,一個性子絕對的冷酷殘暴到底,一個是矛盾極端到底,不同世界的人往往擦出最美的火花。」

  「別忘了不同世界的人,往往也會仇視彼此不同的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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