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別岳不理她繼續前行。
她瞪著他沉默的背影。「喂,我在跟你說話呢!」她嚷嚷,他還是不理。她抿起紅唇,斂眉,忽然奔上去,打他背後張臂將他緊緊抱住。
他一震,停步了。那雙纖瘦的臂,環抱他胸前,皎白的手熨得他有些心慌。他能感覺,她美麗的臉貼在他背上,好像一把火在燙著他的背。
天上雲朵緩緩流動,月兒忽明忽沒,雲的暗影在地上烙印,如一軌暗痕,交錯,交錯的還有他們溶在一起的影子。
慕容別岳垂眼,有些恍惚地凝視地上他們的影子。從來沒有為誰停過他瀟灑的腳步,從來沒有為誰躊躇。可是這個美麗的霸氣的少女,千方百計,執意的要喊他、攔他,他感到自己那向來非常理智冷靜的心在動搖,在那雙皎白的小手下隱隱被撼動了……
金鳳無限柔情無限溫柔地用臉頰磨蹭他堅實寬闊溫暖的背脊。「你沒聽見我喊你麼?為什麼不停下來?為什麼不睬我?」她轉過身,不肯走了,賴皮地將背倚靠著他的背,揚起他給的紙鳶,在月色下細細審視。
白色薄紙制的紙鳶,在銀色月光下,薄得透明。她仰望它,透過那透明的薄紙,隱約可以看見月河流雲的移動,月影的變幻,那一方紙鳶彷彿也有了一個美麗的奇幻世界。
她貪看著,彷彿著迷了。他有一雙巧手,她看著那紙鳶中央一隻手繪的鳥,飛翔的鳥兒,很秀氣的飛翔的姿勢。
「這不是鳳凰?」她說。
「那是喜雀。」一直沉默的慕容別岳輕輕說道。「會帶給你幸運的喜雀。」他又說。「紙鳶越小,才可以飛得越高越遠。」他溫柔地解釋。
她將它往天的方向又舉高了些,忽然眼一睜,興奮而稚氣地嚷:「雲在紙鳶上了,這樣瞧,好像是雲在紙鳶上飛呢,我把雲兒抓住了,哈哈……啊!」他移開身子,背後忽然失去了憑靠,她往後一傾差點摔倒。
她生氣,陡然轉身,看見他淡漠地望著她。
「走吧!」他說。一陣風吹過,他的發他的衣袂在風裡飄揚,他的人顯得更縹緲更淡泊了,淡得彷彿要消失了。
「那麼迫不及待要將我送走嗎?」她瞪著他,他則是一臉平靜,深邃的眼睛底看不出任何情緒。
她抿起嘴,跩住紙鳶,走到了他前頭,走得很快很急,而且不再開口說話。
重新邁開步伐,慕容別岳面色凝重。他望著她一頭烏黑的發亮的發,望著她纖瘦的肩膀,望著那嬌小玲瓏的身子。他知道那金裳底下的肌膚,比月更亮更白更艷。他知道,那一晚雙手曾在那美麗的身軀上游移,他皺眉,為自己煩躁的思緒。
望著她背影,看見她不時伸臂似在抹臉。她哭了麼?他心亂如麻地猜測著,卻不敢給她安慰。他們身份懸殊,他們志向不同,他們之中一定要有一個人是理智的,那個理智的人絕對不會是她。
於是他只好默默望著她默默啜泣的背影,一路心疼無比地望著她,溫柔的眼神眷顧著她默默飲泣的背影……
皇城在夜裡,莊嚴肅穆靜聲立著。城門衛兵守護,城旁一角,他們停佇──
一切彷彿又回到原點。
鳳公主凝視眼前神情俊朗、神采飛揚的男子。
她問他,用一種非常嚴肅的態度問他:「慕容別岳,我最後再問你一次,你可願當我鳳公主的駙馬?」
他注視她晶亮的眼睛,訝異她為什麼不懂得放棄,她分明老是因為他的拒絕而傷心,為什麼還要一再嘗試?
他深深注視她,然後還給她一抹淡淡的笑,自負的笑。然後他抬頭觀察了一下天色,看了一眼高聳的城牆,然後視線再度回到她期待的臉上。
「該走了。」他溫柔地向她張臂,就像當初那樣。「抱住我。」只是這次,是為了送她返宮。
金鳳臉色一沉,他還是拒絕,還是拒絕!她走上前,生氣且用力地抱住他。
「抱緊了。」他撂下這句,同時身子一偏,手一揚,如燕般輕易地飛躍而上,不到一刻時間,那俐落的身手,施展著上等輕功,將她平安送抵長命殿內。
院景一如離開時那般清靜,廊上只有紅紅燈籠映著黑夜。宮女都休息了,一個人影也無,每個人都還以為公主在寢室內病著。
他放她下來,對她溫柔而寵愛的微笑。「公主。」他俯視她清麗的面容,她好像比初識時更美了,她那雙美麗的眼睛仰望他,非常不捨地漾著水氣,彷彿是淚在閃爍。他硬著心腸,還是溫柔道:「就此告別。」
她深深看住他,慢慢地,那雙美眸紅了,他看著她可愛的鼻尖也跟著紅了。
他啞聲笑問:「不跟我說再見麼?」還在和他賭氣?再蹉跎下去,怕又要看見她淌淚了,他無奈地笑。「那麼,再見了,鳳公主。」語畢,他轉身要走,忽然聽得後頭一聲喝叱──
「拿下他!」
猝然,天空驟亮,四面八方湧進早已安排好的侍衛。簷上一列弓箭手上弩。無數火把,重重兵力,滴水不漏地包圍住他們,刀光在火把下亮著寒芒。
暗處,桃兒緩緩步出,向公主行禮。
慕容別岳沉默,一點也沒有驚慌或震驚的表現,他只是緩緩轉過身來,凝視鳳公主。
他還是不改那從容優雅的笑。「這就是你報答救命恩人的方式?」火把的熱焰,燃亮他深邃黝黑的一對眸子。
「是。」她也笑,緩緩地勾起紅唇,霸氣自負地笑。「我要報恩。」她笑得很野蠻,可是在火把的熱焰下,顯得很美,一種放縱的美,放肆的美。「所以要招你當駙馬。」她根本至頭至尾都沒有放棄過這個念頭,她絕不甘於失敗。
他直視她狂妄的黑眸。「還記得我說過的話麼?」他清晰字字道。「對付一個太任性的人怎麼辦?」
「我知道──」她嬌媚地笑,挑眉道。「就是讓她受傷。」她很得意很任性衝著他笑,像是在獵著她心愛的美麗的獸。「但是你忘了,我是公主,這裡所有的人都保護我──」她笑意加深。「我不會受傷。」
「是嗎?」
重兵之下,慕容別岳只是挑眉說了這麼一句。然後在眾人還沒回神之際,驀地躍上天際,那彷彿是一瞬間一轉眼的時間,眾人一慌,簷上弓箭手立即拉弦。
他竟還是要走?金鳳一驚,見重兵撲向他,刀光劍影在這一瞬間齊閃。
當弓箭手扯緊弦,金鳳臉色一白,大喝:「慢、不要傷他!」
太遲了!
當慕容別岳忽地躍上簷去襲擊他們,弓箭手驚駭地鬆手,數把箭射向他──
「不──」那利箭寒光,扎痛她的眼,金鳳戰慄的衝進刀光劍影裡。
「小心!公主!」桃兒急呼,也衝了過去。
重重兵力猝然慌亂地退開,收刀,全退到一旁。
只見公主抱著那墜落的身影。「不……」她渾身顫抖著驚見慕容別岳胸前插著一枝箭,噴出的鮮血如雨,她眼前是一片怵目驚心的紅。
「不!」她按住那殷紅的傷口,企圖止住兇猛的血,她慌張失措六神無主。「不……不……」那恐懼從胃炸了開來,頭皮一陣發麻。望著他面無血色的面容,她怕得要瘋狂。她顫抖著伸手探他鼻息,驀地整個人往後一軟,像個做錯事的小孩,仰臉倉皇地望著桃兒。
「我做了什麼?」她抱著他劇烈顫抖,忽然崩潰的仰天咆哮。「不──」不要對我這麼殘忍,不要這樣對我……
當鳳公主那一聲痛心的淒厲的吶喊劃破寂靜夜空的同時,皇城外,一抹孤傲的影子立於月下。
那身影非常朦朧,非常淡,甚至有一些透明,彷彿只是一縷魂魄。
那一抹隱約的影,是慕容別岳的分身。他背對著皇城,聽見那一聲慟喊,轉過臉來遙望皇城,夜風淒冷,她的哭哮震得人心碎。
他仰望那高聳的皇城,輕聲低語:「再會了,雀兒。」他優雅地離去,留下那個正抱著他分身痛哭的鳳公主。
※ ※ ※
丑時,忘璣閣內,抱禧小心翼翼守護著八卦陣內安睡著的慕容別岳,陣內每一方位都點了一根白蠟燭。
忽然一陣冷風撲進,蠟燭熄滅。
抱禧立即上前觀視,慕容別岳緩緩睜開眼。
「師父!」他扶起慕容別岳,焦急地問。「公主平安送回去了嗎?」
慕容別岳起身,拂拂身上細塵。「她回去了。」
抱禧幫師父遞來乾淨的水盆讓他淨手。「師父,為什麼您不親自送她,為什麼要施法?」
慕容別岳沒說話,他將案上寫著他生辰的紙人拿起,燃火,將之燒燬。
「師父……」抱禧望著師父背影。師父的表情好嚴肅,他不敢追問,方纔他親眼見那紙人染了血,這一路上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
慕容別岳俊秀的臉容凝視著紙人燒成灰燼,他冷冷道:「東西收拾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