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自私的是你。」
他一震,抱緊她。她哭倒他懷中,憤恨地指控。「最自私的其實是你!」
慕容別岳忽然將手打橫輕易抱起她,將她抱至床上。她是那樣脆弱、那樣嬌小。
「你的燒還沒退,不要那麼激動。」他幫她蓋被。他在床畔坐下來,低垂雙眸注視她哭泣的臉,他看著她的眼淚彷彿無止盡地不停翻湧。
「你一點都不喜歡我麼?」她傷心地望著他。「你討厭我是因為我是皇族的人麼?」
他溫柔地橫過身子,手肘擱在她被子上,然後他就這麼托著下顎,斜著臉垂眼看她哭泣。
他的黑髮像夜幕那樣散落下來,襯著那張出色的面容,有一種狂野不羈的氣息,像是誰都不能掌控馴服的獸。
金鳳難過極了,這個男人為什麼能那樣溫柔地看著她哭泣,為什麼能那樣不在乎的任由著她哭泣?他一點都不心疼麼?
這樣想,她鼻尖一酸,眼淚淌得更多了。
第八章
「不要哭了。」他微笑,伸手,食指輕拭她濕透的臉頰。他的表情就像在哄一個孩子。「雀兒……」他笑著研究她年輕氣盛的臉。「是不是你要的都非得弄到手?」她哭得他心都疼了。
「是。」她固執地。「我要的我就要。」她吸吸鼻子認真地道。
他笑意更深。「這就是為什麼我不能跟你一起。」他眼色一黯。「你只知道你要什麼,你拚命想擁有你要的一切,而我和你恰恰相反。」他撫去她的淚痕。「我太清楚我不要什麼,我一直在捨棄和逃避我不要的,只有捨棄,人才能真正自由。我已過慣逍遙的日子,你關不住我的。」
她哭得一塌糊塗,生氣地捶了一下床,「哇」的一聲哭得更放肆了。「如果我不能要你……我心痛……」她稚氣地嚷。「我想要你永遠在我身邊……」
他撫摸她可愛的嘴唇,忽然,第一次很深情地看她。「雖然你的身體好了,要改善你脆弱的體質卻不是一、兩天可以完成的。」他愛憐地。「你在宮中可以得到最好的照顧,食衣住行都可以用到最好。」
「你可以照顧我。」
「我不可能時時注意著你,我有我自己的生活……」他摸摸她的頭。「何況,宮裡多的是數不清珍貴的藥材,可以讓你恢復得更好……」
金鳳忽然抓住他的手,他目光一斂,任她將他的掌心貼上她臉頰。
她深深地注視著他的眼眸。「你不會捨不得我麼?」他的手好大好暖,讓她好有安全感。
可是他的聲音卻冷淡如刀。「我會懷念你。」他說。「那不是也很好麼?」他的掌心濕透了,那是她的淚,她淚眼婆娑,哭得眼眶都腫了。
不,那一點都不好,只有懷念是不夠的,沒有了他活生生的人,懷念不是顯得更殘忍?她啜泣。
他目光一沉。「你要堅強……」他冷酷道。「你是公主,你一聲令下,可以讓千百人生千百人死,比我這一次只能救活一人的醫者更具有力量。」他期望能改變她好勝好勇的性情。
可是她執迷不悟,她傷心,垂下眼睛,沮喪地說:「不,你胡說……」她俯視著自己的淚一串串滴落床榻上。「如果我比你更有力量──」她咬唇狠道。「那為什麼我卻沒有力量可以讓你愛我?」
慕容別岳聽了,收手,緩緩斂起眼眉,臉色變得異常嚴肅。
案上油燈燃盡,滋的一聲滅了,吐盡最後一縷煙,哀怨的黑幕張開,籠罩了這個房間,籠罩了他們。
然後是令人窒息的靜默。
他不再說話,或者是為著她的固執氣惱了?
她咬著唇也難過的不再開口,只是默默低著臉掉淚。
被上,他手肘一沉,傾過身來。
金鳳睜大眼眸,唇瓣一熱,他斜過臉來吻住了她。
她詫異的睜著眼,感覺他溫熱的唇貼著她的,她合上眼,辛酸地感受他溫柔又深切的親吻,感受他藉著他的唇舌熨燙她的嘴,他的黑髮摩擦著她的臉……
那個吻慵懶、緩慢,卻纏綿了非常久。
她很想問他,如果真的不愛她,為什麼可以這麼深情的吻她?
那個吻結束後,黑暗裡,他的聲音渾厚低沉。「雀兒……」他解下頸間一直佩戴著的鷹形玉珮,套上她的纖頸,幫她牢牢繫上。
黑暗中她看不見他的表情,只聽得他低低說:「就讓這蒼鷹代替我,永遠安枕你美麗的頸。不要哭了,眼淚不適合驕傲的你。不要求我了,哀求不是你鳳公主擅長的。你……饒了我吧!」
那只鷹忽然似是要從她胸前飛起,原來,是她那劇烈起伏的心在鼓動。
你饒了我吧……
這句話成功地遏止她的淚,同時冰封她的心,她的心彷彿為著這句話下起一場大雪。
他沒說他愛她,他說,你饒了我吧……
這句話像刀一樣,直直砍上她熱血沸騰的心。有什麼比一個你深愛的男人求你饒了他更令人心寒難堪?
金鳳沒答話,她伸手揪住那隻玉佩,緊緊揪著,彷彿將自己的心掐碎。那愛極所生的恨,將她推落痛苦深淵,她熱血沸騰,為這句話沸騰。
她不知道慕容別岳這麼說,已經等同向她示弱了。
他從不求人,他懇求她饒過他,是心底深處意識到自己抽芽的愛,是怕自己撼動的心。在某種意義上,他其實已經臣服於她,臣服於這個漂亮的霸氣的小東西。
愛是一場角力,很難分輸贏。她完了的同時,他、也、完、了。
分離的日子近了。
連下幾日的雨停了。天色很低,霧氣重,連呼吸都感覺那冷濕沁入肺底,彷彿是天空的淚在滲透。
雨是天空的淚,那霧呢?淚後的餘韻麼?像哭過的眼睛,那泛紅的濕潤的眼眶麼?
高燒已經退了,金鳳的心也趨於平靜了。是不是她也已經明白了、接受了與他無緣的事實?此刻她瞇著眼睛仰望低低的天,看著天際翻起的暗湧,灰灰的密雲。
「小師妹……」忽然遠遠那端,抱禧矮矮的身子奔上來,喘著喊她。
一見到抱禧,她蒼白的臉容綻出艷艷的笑,一點都不似方纔那憂鬱的表情,一點都沒了那脆弱的模樣。
「我回來了──」話未說完就被金鳳拉到一邊去。
「你辦妥了嗎?」
「嗯!」他用力點點頭。「皇城守門的大叔答應幫我送給那個桃兒……」抱禧好奇地問。「那袋子裡放的是什麼啊?」
是鳳公主的隨身玉符,那代表著她本人。當然,裡頭還有一封很重要的信。
金鳳只是笑。「你幹得很好!」她習慣性的官腔道。「想我賞你什麼?回宮後我差人送給你。」
抱禧有些生氣,仰望眼前這個美麗女子。「我才不要你賞呢,幫你是因為喜歡你。」
她一震,勾著紅紅的唇笑了,斜著臉看他,看著這個小弟弟似的少年。「你……你真喜歡我?」
他伸手,習慣性地拉拉她的長髮。「要是我比你大些,我一定娶你……」說著,他又有點兒哀傷。「不過,那怎麼可能呢,你是公主呢!」
「公主又如何?」她有些生氣。「是公主才好,公主想嫁誰就嫁誰,想幹麼就幹麼……」
「你真是那暴君的女兒麼?」抱禧忽然問。
金鳳臉色一黯。「大膽,這樣說聖上?不要腦袋了?」
抱禧傻呼呼地看著她。「那你殺過人嗎?」
「我……」金鳳有些驚愕地。「我沒有。」
「難怪你身上沒血腥味,你喜歡我師父吧?」他忽然又問。
金鳳倔強的別過臉去,她沒回答,只是憂鬱地垂下美麗的眼睛,聽見抱禧低低的聲音。
「那好,師父最討厭血腥味了,你一定要當一個好公主,不要像你父親那麼喜歡砍人腦袋……」
「我幹麼要聽你們的!」她生氣怒叱,掉頭離開。
※ ※ ※
到了分別的日子,金鳳表現得很平常,並沒有慕容別岳意料中的哀傷。
他將親制的紙鳶交給她,她收下來,跩在臂間。
夜深露重,他領她下山。一路上四下無人,只有松影在地上婆娑,晶瑩的月光撒落他們身上。
他囑咐:「回去後,一年內切記還是不要碰葷食,不要增加你身體負擔。」
「不要!」她走在他身後,唱著反調。「我一回去就要大吃特吃。」她抓起一小撮辮子,在手上甩啊甩地。「我要吃烤得香噴噴的羊肉──」她望著天上明月,大聲地道。「還要魯的燉的蒸的炒的炸的豬肉牛肉魚肉鳥肉雞肉,我要吃一堆的肉肉肉肉肉,然後長一堆的肉肉肉肉肉!」
他一震,搖頭,轉過臉來看她一眼,又繼續往前走。「何必跟自己身體過不去?」他歎息。「何必拿自己氣我?」他徐徐前進,淡淡霧中,身影飄逸俊秀,聲音低沉渾厚。「好不容易撿回命,望你珍惜。」
金鳳沒答腔,她小小的個子,慢慢跟在他後頭,她摸摸臂彎裡的紙鳶。「這個紙鳶沒抱禧那個大。」她抱怨。「我不是說要最大的嗎?」什麼她都要最好的,她是公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