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一樣。」她想也沒想就嚷。
「哪不一樣?」
她甩開抱禧的手,沒好氣地道:「就是不一樣!」
三人吵吵鬧鬧進了茶肆,才跨越門檻,那四面八方湧來的熱鬧喧嘩,陌生地朝金鳳襲來,她驚愕得一陣昏眩。
第六章
「小心!」慕容別岳及時挽住她的臂膀。
夥計一見到慕容別嶽立即迎上來。「大爺好久沒來啦!」他手腳俐落地引著他們到慕容別岳常坐的位置。那是一個幽暗的角落,挨著窗,窗畔攀著綠籐,雖隱蔽卻剛好可以將茶廳裡眾人的舉動全收進眼底。
夥計立即上來招呼,一陣的混亂。
金鳳一直張大著驚訝的嘴兒,瞪著前方喧嘩擁擠的茶客們。三教九流,各行各業什麼人都有,全在喫茶抬槓,比手劃腳動作都超誇張的,每個人幾乎全是扯著喉嚨聊天,聊的不外乎誰娶了誰?哪個偷了人?誰又幹了什麼下三濫勾當被抓,誰家孩子夭壽不聽話……
總之,全是金鳳打出生以來極之陌生的話題。荒謬的是這麼吵的環境,堂中竟還有姑娘執紅牙板唱著聲情纏綿的歌,尖著嗓子唱著楊柳岸曉風殘月……
「你沒來過麼?」抱禧好笑地望著已經呆了的師妹。
金鳳眨眨眼回過神來。「這裡好吵。」她皺皺眉頭睨著肘下黑呼呼已經老得叫人猜不出年紀的方桌。「這裡好髒……」她撇著紅唇道。「我不喜歡。」
「所以我不可能娶你──」慕容別岳笑著,優雅地將茶葉揀入壺裡。「我們不同。」
金鳳哼了一聲,別過臉去。
抱禧安撫著她。「這兒很好玩的,晚點有「說書人」,好有趣的。」
忽地,金鳳的注意力被隔壁桌兩名書生打扮的青年吸引了過去,兩人正朗聲大談特談──
「所以你只好娶她嘍!」
「那丫頭太狡猾了,她竟然……」兩個男人忽爾咬起耳朵來了。
金鳳拉長了耳朵想聽下去,卻啥也沒聽著,最後只聽得他們唉聲歎氣。
「看來,大哥只好認份的娶了。」
那丫頭怎麼回事?她怎樣讓他肯娶她了?金鳳懊惱地蹙起眉頭,該死,最重要的沒聽見。
這時夥計將茶點送上來。
抱禧忙介紹:「這是「乾絲」,師父最愛吃這個,你快嘗嘗。」
金鳳又皺眉頭。「不要,黑呼呼的,我不要吃。」
「那就不要吃。」慕容別岳將茶點移開,他舉箸兀自吃將起來。
金鳳凝眉瞪著那張英俊卻可惡的臉,她又不是真的不吃,既然是他喜歡吃的,他要是勸勸她,她也是肯嘗嘗的,可是他這種滿不在乎的態度反倒讓她不好意思反悔了。
她垂下眼睛,倔著一張美麗的臉,啜飲熱茶。她真的很惹他討厭麼?她沉默了,覷著人們。她看見廳中央砌著老虎灶,幾隻大缸盛滿水,爐火上的大銅吊子輪番噴出蒸氣。她想起了這間茶肆的名字,拿了這當話題問慕容別岳──
「什麼是「優缽羅」?為什麼叫優缽羅?」
他緩緩轉過臉來看她,伸手幫她添滿茶,冉冉輕煙讓他那張絕俗俊顏彷彿離她更遠了。
「那是一首詩。」
他這樣溫柔地望著她說話,讓她有一種很幸福的感覺,於是她繼續問個不休,好留住他的視線。「什麼詩?我要聽!」
他微笑,那暗啞低沉的聲線,緩慢溫柔如水,淌過她的心田。
他看著她的視線是如此溫暖,他淡淡吟道:「披毛帶角世間來,優缽羅花火裡開;煩惱海中為雨露,無明山上作雲雷──」他笑了,那美教她美麗的眼睛也跟著亮了。他吟完這首詩,問她:「你懂麼?」
她認真地眨眨眼。「什麼毛什麼角來了,什麼花開了?然後又是雨又是露又是雲又是雷,多奇怪啊!」
他哈哈大笑,這一次把她的臉也跟著笑紅笑暖了。他忽然寵愛地伸手摸摸她的頭,然後她的臉就更紅了。
「你怎麼可能懂?」她還那麼年輕,那可是佛詩啊。
抱禧望著金鳳有些詫異,詫異當師父摸著她的頭時,她在師父掌下竟然閃過一抹他從沒看見過的溫順表情。平時這師妹總是張牙舞爪的,以至於有一剎他還以為自己看錯了。
這時,鄰桌那書生起身走了,金鳳立即跳起來,還抓著抱禧吩咐:「走,帶我繞繞這間茶肆。」
抱禧被莫名其妙地拉了出去。
慕容別岳則是靜靜品茗。金鳳離開時,那揚起的髮香,襲上慕容別岳。他幽幽歎了口氣,刀削的眉緩了,溫柔了。和這樣美麗的小東西相處,對一個正常而健康的男人而言真是一種折磨,特別是這樣年輕氣盛的女孩,尤其她還口口聲聲要求你娶她。
慕容別岳也許是這世界上最怕麻煩的男人,或者,所有瀟灑的男人都一樣,最怕感情的束縛,寧願是露水姻緣,忌諱拖泥帶水天長地久的情愛。那對於他們來說是一種負擔,特別是對慕容別岳這樣一個自恃甚高、熱愛自由的男子。
這金鳳天真也就算了,偏偏又漂亮得過分,漂亮得過分就算了,偏偏又目中無人任性胡為,雖然他對她總是冷言冷語,可心底著實是有些招架不住的。
還好,一個月就快結束,眼看她的身體也大致康復,也許他該早些將她送回去,否則不知會惹上什麼麻煩。
慕容別岳的擔心是正確的,因為那美麗的小東西正揪著抱禧去攔住方纔那位書生。
「小……小姑娘……」年輕書生被眼前美麗極了卻目露凶光的少女給逼到了牆邊。「有……有什麼事嗎?」他不記得認識她,那一雙火焰般盛氣凌人的美眸瞪得他頭皮發麻。
金鳳一個字一個字清清楚楚地道:「告訴我,那個丫頭是怎麼讓你決定娶她了?」
書生一震,臉色難看尷尬至極,可是方纔的談話給她聽見了?「這……」
金鳳拿出當公主的看家本領──「指使」旁人。「抱禧!」她用力扯著呆掉的抱禧命令。「我數到三他不答,你就拿石子砸他。」
「嘎?」怎麼回事啊?抱禧一臉莫名其妙。
金鳳倒是流暢的開始數起數來。「一、」
「姑娘……」唉!這叫他怎麼說嘛。
「二、」
簡直丟臉死了!「小姑娘……」
「三!」金鳳怒上眉梢,兇惡地瞪住書生。「抱禧,石頭給我砸──」
「……」抱禧沒答話。
金鳳忽然野蠻的伸手揪住書生領口。「快,我揪住他了,快扔他!」
後頭傳來很虛弱的聲音。「地……地上沒有……沒有石頭ㄟ。」
這個笨蛋!金鳳猛地鬆開書生退一步,昂著美麗的尖下巴。「好,那我們合力踹他,把他肚子踹破!」
書生臉都綠了,這位小姑娘這麼漂亮怎會如此暴力?他連忙舉手投降。
「我說、我說!」搞不好他遇上的是個瘋子。
金鳳亮著狐狸般的眼睛,搓著雙手哼哼笑。「那好,快說,她怎麼辦到的?」
「她……」書生很尷尬地抿抿唇。「她晚上……偷偷……」他清清喉嚨。「偷偷爬上我的床。」現在他可以走了吧?可前腳才抬起,她手一橫擋住他的去路。
「然後呢?」爬上床以後呢?
這還要說麼?書生脹紅了臉。「然後……」他小聲地道。「然後她就懷孕了啊,所以我只好娶她。」
抱禧才十二歲,聽得迷迷糊糊。
金鳳才十六,也是聽得懵懵懂懂。「不對,只是爬到床上就懷孕?那我早懷孕了。」
書生快吐血了。「當然不是只有這樣!」
金鳳急躁而火大的命令。「你給我說清楚,仔仔細細說清楚,她是怎樣懷孕的?」
書生也惱了,這要怎麼說清楚?她不害臊他都快羞死了,他懊惱地唏唏呼呼一鼓作氣嚷:「就是她爬上床,我們抱在一起,然後我的什麼什麼變成了她的什麼什麼,我們就一起什麼什麼,大家什麼什麼完了,她就懷孕了!夠清楚了吧!」話一撂完,他立即拔腿逃了。真是!遇上兩個瘋子,存心開他玩笑嘛!
金鳳一臉困惑。「抱禧……你聽懂麼?」
抱禧比她更困惑。「什麼什麼啊?我聽得亂七八糟,要怎麼懷孕問師父就行了啊,幹麼這麼麻煩。」
金鳳兇惡地瞪他一眼。「不行、不可以問他!噓──」她食指擱在紅唇上,神秘兮兮地。「這是我們的秘密。」
金鳳一臉賊兮兮地和一臉納悶的抱禧回到茶肆。
金鳳心不在焉地坐下來,托著腮思量著方才書生的話。不對啊!如果抱在一起就會懷孕,那梅妃常常和太醫抱,老早就不知生幾打孩子了……她想得出神,不自覺又習慣性地咬起指甲來。
慕容別岳微笑地看著她發怔的臉,長長的發猶如一疋黑綢,幽暗裡,像一片隱晦的夜色,黑得發亮。他不自禁地握緊了杯,心底訝異著自己渴望愛撫那把烏絲的慾望,竟如此之強烈。
彷彿意識到他的視線,金鳳轉過臉來,一雙眼亮晶晶地睨著他,發現他正注視著自己,她竟然有些得意地笑了。紅紅的唇如蜜,她很少笑,一旦笑了卻是那麼媚死人不償命,她傾過身來直直望進他深不見底的黑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