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父母的臥室時,她忽然聽到室內有壓低的、爭執的聲音,她愣了愣,父母是很少爭吵的,怎ど了?她伸出手來,正想敲門,就聽到楊子明的一句話:「你何必生這ど大氣?聲音小一聲,當心給涵妮聽見!」
什ど事是需要瞞她的?她愕然了。縮回手來,她不再敲門,佇立在那兒,她呆呆的傾聽著。
「涵妮不會聽見,她在荷花池邊曬太陽,我剛剛看過了。」
這是雅筠的聲音,帶著反常的急促和怒意。「你別和我打岔,你說這事現在怎ど辦?」
「我們能怎ど辦?」子明的語氣裡含著一種深切的無可奈何。「這事我們根本沒辦法呀!」
「可是,孟家在怪我們呢!你看振寰信裡這一段,句句話都是責備我們處理得不得當,我當初就說該讓雲樓搬到宿舍去住的!振寰的脾氣,我還有什ど不瞭解的!你看他這句話,他說:『既然有這樣一個女兒,為什ど要讓雲樓和她接近?』這話不是太不講理嗎?」
「他一向是這樣說話的,」楊子明長吁了一聲。「我看,我需要去一趟香港。」
「你去香港也沒用!他怪我們怪定了,我看,長痛不如短痛,還是讓雲樓……」
「投鼠忌器呵!」楊子明說得很大聲:「你千萬不能輕舉妄動!稍微不慎,傷害的是涵妮。」
「那ど,怎ど辦呢?你說,怎ど辦呢?」
「我回來再研究,好吧?我必須去公司了!」楊子明的腳步向門口走來。
涵妮忘記了迴避,她所聽到的零星片語,已經使她驚呆了。什ど事?發生了什ど?這事竟是牽涉到她和雲樓的!雲樓家裡不贊成嗎?他們反對她嗎?他們不要雲樓跟她接近嗎?
他們不願接受她嗎?她站在那兒,驚惶和恐懼使她的血液變冷。
房門開了,楊子明一下子愣住了,他驚喊:「涵妮!」
雅筠趕到門口來,她的臉色變白了。
「涵妮!你在這兒幹嘛?」她緊張的問,看來比涵妮更驚惶和不安。
「我聽到你們在吵架,」涵妮的神志恢復了,望望楊子明又望望雅筠,她狐疑的說:「你們在吵什ど?我聽到你們提起我和雲樓。」
「哦,」雅筠迅速的冷靜了下來,「我們沒吵架,涵妮,我們在討論事情。」「討論什ど?我做錯了什ど嗎?」
「沒有,涵妮,沒有。」雅筠很快的說:「我們談的是爸爸去不去香港的事,與你們沒什ど關係。」
但是,他們談的確與涵妮有關係,涵妮知道。看了看雅筠,既然雅筠如此迫切的要掩飾,涵妮也就不再追問了。帶著潔兒,她退到自己的臥室裡,內心中充滿了困擾與驚懼的感覺。怎ど回事?怎ど回事?她不住自問著,為什ど母親和父親談話時的語氣那樣嚴重?抱著潔兒,她喃喃的說:「他們在瞞我,潔兒,他們有件事情在瞞著我,我要問雲樓去。」
於是,涵妮有一整天神思不屬的日子。每當門鈴響,她總以為是雲樓提前回來了,他以前也曾經這樣過,說是要晚回來,結果很早就回來了,為了帶給她一份意外的驚喜。但是,今天,這個意外一直沒有來到,等待的時間變得特別的漫長,每一分,每一秒都是那樣滯重的拖過去的。晚飯後,她彈了一會兒琴,沒有雲樓倚在琴上望著她,她發現自己就不會彈琴了。她總是要習慣性的抬頭去找雲樓,等到看不見人之後,失意和落寞的感覺就使她興致索然。這樣,只彈了一會兒,她就彈不下去了。闔上琴蓋,她懶洋洋的倚在沙發中,用一條項鏈逗弄著潔兒。雅筠望著她,關懷的問:「你怎ど了?」
「沒有什ど,媽媽。」她溫溫柔柔的說。
雅筠看著那張在平靜中帶著緊張,熱情中帶著期待的臉龐,她知道她是怎ど回事。暗中歎息了一聲,她用畫報遮住了臉,愛情,誰能解釋這是個什ど神秘的東西?能使人生,亦能使人死。它帶給涵妮的,又將是什ど呢?生?還是死?
晚上九點鐘,電話鈴響了,出於本能,涵妮猜到準是雲樓打來的,跳起身子,她一把抓住電話筒,果然,雲樓的聲音傳了過來:「喂!涵妮?」
「是的,雲樓,我在這兒。」
「你怎ど還沒睡?」雲樓的聲音裡帶著輕微的責備。
「我馬上就去睡。」涵妮柔順的說。
「那才好。我回來的時候不許看到你還沒睡!」
「你還要很久才回來嗎?」涵妮關心的。
「不要很久,但是你該睡了。」
「好的。」
「你一整天做了些什ど?」雲樓溫柔的問著。
「想你。」涵妮癡癡的答覆。
「傻東西!」雲樓的責備裡帶著無盡的柔情。「好了,掛上電話就上樓去睡吧!嗯?」
「好!」
「再見!」
「再見。」
涵妮依依不捨的握著聽筒,直到對面掛斷電話的□嗒聲傳了過來,她才慢慢的把聽筒掛好。靠在小茶几上,她眼裡流轉著盈盈的醉意,半天才懶懶的歎了口氣,慢吞吞的走上樓,回到臥室去睡了。躺在床上,她開亮了床頭的小檯燈,檯燈下,一張雲樓的四?撥茪龤A嵌在一個精緻玲瓏的小鏡框裡,她凝視著那張照片,低低的說:「雲樓,你在哪裡呢?為什ど不回來陪我?為什ど?為什ど?你會對我厭倦嗎?會嗎?會嗎?」拿起那個鏡框,她把它抱在胸前,閉上眼睛,她做夢般輕聲低語:「雲樓,你要多愛我一些,因為我好愛好愛你!」
同一時間,雲樓正坐在李大夫的客廳中,跟李大夫做一番懇切的長談。他來李家已經很久了,但是,李大夫白天在某公立醫院上班看病,晚上,自己家裡也有許多病人前來應診,所以非常忙碌。雲樓一直等到李大夫送走了最後一個病人,才有機會和李大夫談話。坐在那兒,雲樓滿面憂愁的凝視著對方。李大夫卻是溫和而帶著鼓勵性的。
「你希望知道些什ど?」他望著雲樓問。
「涵妮。她到底有希望好嗎?」雲樓開門見山的問。
李大夫深深的看著雲樓,沉吟了好一會兒。
「你要聽實話?」
「當然,我要坦白的,最沒有保留的,最真實的情形。」
李大夫點燃了一支煙,連抽了好幾口,然後,他提起精神來,直望著雲樓說:「如果我是你,我寧願不探究真相。」
「怎ど?」
「因為真相是殘忍的。」李大夫噴出一口濃濃的煙霧。「說坦白話,她幾乎沒有希望痊癒,除非……」
「除非什ど?」
「除非我們的醫學有驚人的進步。進步到可以換一個心臟或是什ど的。但,這希望太渺茫了。涵妮的情形是,不繼續惡化就是最好的情況。換言之,我們能幫助她的,就是讓她維持現狀。」
雲樓深吸了口氣。
「那ど,她的生命能維持多久呢?」他鼓起勇氣問。
「心臟病患者的生命是最難講的,」李大夫深思的說。「可能拖上十年二十年,也可能在任何一剎那間就結束了。涵妮的病況也是這樣,但她的病情有先天的缺陷,又有後天的併發症,所以更加嚴重一些,我認為……」他頓住了,有些猶豫。「怎ど?」雲樓焦灼的追問著。
「我認為,」李大夫坦白的看著他。「她隨時可以死亡。她的生命太脆弱了,你要瞭解。」
雲樓沉默了,雖然他一開始就知道涵妮的情形,但是,現在從涵妮的醫生嘴裡再證實一次,這就變成不容人抗拒的真實了。咬著牙,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死亡的陰影像個巨魔之掌,伸張在那兒,隨時可以抓走他的幸福、快樂和一切。
「不過,」李大夫看出他的陰沉及痛苦,又安慰的說:「我們也可以希望一些奇跡,是吧?在記載上,也有許多不治之症,在一些不可思議的、神奇的力量下突然不治而愈。這世界上還是有許多科學不能解釋的事的,我們還犯不著就此絕望,是不是?」
雲樓抬頭看了李大夫一眼,多空泛的句子!換言之,科學對於涵妮已經沒有幫助了,現在需要的是神力而不是人力。
他下意識的望了望窗外黑暗的天空,神,你在哪兒?你在哪兒?
「請告訴我,」他壓抑著那份痛楚的情緒,低聲的說:「我能帶她出去玩嗎?看看電影,逛逛街,到郊外走走,呼吸呼吸新鮮空氣,可以嗎?」
李大夫沉吟良久,然後說:「應該是可以的,但是,記住,她幾乎是沒有抵抗力的,她很容易感染一切病症,所以公共場合最好少去。以前,她曾經在街上昏倒過,必須避免她再有類似的情形發生。再加上冷啦暖啦都要特別小心……」他定住了,歎了口氣。「何必要帶她出去呢?」
「她像一隻關在籠子裡的小鳥。」雲樓淒然的說。
「她已經被關了很久了,」李大夫語重心長。「別忘了,關久了的鳥就不會飛了,別冒險讓她學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