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桌邊,她開始幫雲樓收拾起桌子來,把畫筆集中在一塊兒,把揉縐了的紙團丟進字紙簍,把顏料收進盒子裡……
她忙碌的工作著,收拾完了桌子,她又開始整理雲樓的衣服,該收的掛進了衣櫥,該穿的放在椅子上,該洗的堆在門口……
她工作得勤勞而迅速,而且,是小心翼翼的,不出聲息的。不時還對床上投去關懷的一瞥。接著,她發現潔兒叼著雲樓的一條領帶滿屋子亂跑,她跑了過去,抓著潔兒,要把領帶從它嘴裡抽出來。
「給我!潔兒!」她輕叱著。「別跟我頑皮哩!潔兒!快鬆口!」
潔兒以為涵妮在跟它玩呢,一面高興的搖著尾巴,一面緊叼著那條領帶滿屋子亂轉,喉嚨裡還不住發出嗚嗚的聲音。
涵妮追逐著它,不住口的叫著:「給我呀!潔兒!你這頑皮的壞東西!你把領帶弄髒了!快給我!」
她抓住領帶的一頭,死命的一拉,潔兒沒叼牢,領帶被拉走了,它開始不服氣的叫了起來,伏在地上對那條領帶狺狺作勢,彷彿那是它的敵人一般。涵妮慌忙撲了過去,一把握住了潔兒的嘴巴,嘴裡喃喃的、央告似的低語著:「別叫!別叫!好乖,別叫!你要把他吵醒了!潔兒!你這個壞東西!別叫呀!」
一面說著,她一面擔憂的望向床上。雲樓似乎被驚擾了,可是,他並沒有醒,翻了一個身,他嘴裡模糊的唔了一聲,又睡著了。涵妮悄悄的微笑了起來,對著潔兒,她忍俊不禁的說:「瞧!那個懶人睡得多香呀!有人把他抬走他都不會知道呢!」
站起身來,她走到床邊,用無限深愛的眸子,望著雲樓那張熟睡的臉龐,他睡著的臉多平和呀!多寧靜呀!棉被只搭了一個角在身上,他像個孩子般會踢被呢!也不管現在是什ど季節了,中秋節都過了,夜裡和清晨是相當涼的呢!她伸出手去,小心的拉起了棉被,輕輕的蓋在他的身上。可是,突然間,她的手被一把抓住了,雲樓睜開了一對清醒白醒的眼睛,帶笑的瞪視著她,說:「那個懶人可真會睡呀!是不是?有人把他抬走他都不知道呢!」
涵妮吃了一驚,接著就叫著說:「好呀!原來你在裝睡哄我呢!你實在是個壞人!害我一點聲音都不敢弄出來!你真壞!」說著,她用拳頭輕輕的擂擊著他的肩膀他笑著抓住了她的拳頭,把她拉進了懷裡,用手臂圈住她,他說:「我的小婦人,你忙夠了嗎?」
「你醒了多久了?」涵妮問。
「在你進房之前。」
「哦!」涵妮瞪著他:「你躺在那兒,看我像個傻瓜似的踮著腳做事,是嗎?」
「我躺在這兒,」雲樓溫柔的望著她。「傾聽著你的聲音,你的腳步,你收拾屋子的聲音,你的輕言細語,這是享受,你知道嗎?」
她凝視著他,微笑而不語,有點兒含羞帶怯的。
「累了嗎?」他問。
「不。」她說,「我要練習。」
「練習作一個小妻子嗎?」
她臉紅了。
「你不會照顧自己嘛!」她避重就輕的說。
他翻身下了床,一眼看到潔兒正和那條領帶纏在一起,又咬又抓的,鬧得個不亦樂乎。雲樓笑著說:「瞧你的潔兒在幹嘛?」
「啊呀!這個壞東西!」涵妮趕過去,救下了那條領帶,早被潔兒咬破了。望著領帶,涵妮默然良久,半晌都不說話,雲樓看了她一眼,說:「怎ど了?一條領帶也值得難過嗎?」
「不是,」涵妮幽幽的說。「我想上一趟街,我要去買一樣東西送給你。」
雲樓怔了怔,凝視著她。
「你到底有多久沒有上過街了?涵妮?」
「大概有一年多了。」涵妮說:「我最後一次上街,看到街上的人那ど多,車子那ど多,我越看頭越昏,越看頭越昏,後來就昏倒在街上了。醒來後在醫院裡,一直住了一個星期的醫院才出院,以後媽媽就不讓我上街了。」
雲樓沉吟了片刻,然後下決心似的說:「我要帶你出去玩一趟。」
「真的?」涵妮興奮的看著他:「你不可以騙我的!你說真的?」
「真的!」雲樓穿上晨衣,沉思了一會兒。「今天別等我,涵妮。我一整天的課,下課之後還有點事,要很晚才回家。」
「不回來吃晚飯嗎?」
「不回來吃晚飯了。」
涵妮滿臉失望的顏色。然後,她抬起頭來看著他,天真的說:「我還是等你,你盡量想辦法回來吃晚飯。」
「不要,涵妮,」雲樓托起了她的下巴,溫和的望著她。
「我決不可能趕回來吃晚飯,你非但不能等我吃飯,而且,也別等我回家再睡覺,我不一定幾點才能回來,知道嗎?你要早點睡,睡眠對你是很重要的!」
她怪委屈的注視著他。
「你要到哪裡去呢?」
「跟一個同學約好了,要去拜訪一個教授。」雲樓支吾著。
「很重要嗎?非去不可嗎?」涵妮問。
「是的。」
涵妮點了點頭,然後,她故作灑脫的摔了摔頭髮,唇邊浮起了一個近乎「勇敢」的笑,說:「好的,你去辦事,別牽掛著我,我有潔兒陪我呢,你知道。我不會很悶的,你知道。」
雲樓微笑了,看到涵妮那假裝的愉快,比看到她的憂愁更讓他感到老大的不忍,但是,他今晚的事非做不可,事實上,早就該做了。拍了拍涵妮的面頰,他像哄孩子似的說:「那ど你答應我了,晚上早早的睡覺,不等我,是嗎?如果我回來你還沒睡,我會生氣的。」
「你到底要幾點鐘才回來?」涵妮擔憂了。「你不是想逃跑吧?我一天到晚這樣黏你,你是不是對我厭煩了?」
「傻瓜!」雲樓故意呵責著。「別說傻話了!」打開房門,他向浴室走去。「我要趕快了,九點鐘的課,看樣子我會遲到了!」
「我去幫你盛一碗稀飯涼一涼!」涵妮說,帶著潔兒往樓下跑。
「算了!我不吃早飯了,來不及吃了!」
「不行不吃的!」涵妮嚷著:「人家特地叫秀蘭給你煎了兩個荷包蛋!」
雲樓搖了搖頭,歎口氣,看著涵妮急急的趕下樓去。涵妮,涵妮,他想著,你能照顧別人,怎ど不多照顧自己一些呢!但願你能強壯一些兒,可以減少人多少的威脅,帶來多大的快樂呵!
吃完了早飯,雲樓上課去了。近來,為了上課方便,減少搭公共汽車的麻煩,雲樓買了一輛90CC的摩托車。涵妮倚著大門,目送雲樓的摩托車去遠,還兀自在門邊伸長了脖子喊:「騎車小心一點呵!別騎得太快呵!」
雲樓騎著摩托車的影子越來越小了,終於消失在巷子轉彎的地方。涵妮歎了口氣,關上了大門,一種百無聊賴的感覺立即對她包圍了過來。抬頭看看天,好藍好藍,藍得耀眼,有幾片雲,薄薄的、高高的、輕緩的移動著。陽光很好,照在人身上有種懶洋洋的感覺。這是秋天,不冷不熱的季節,花園裡的菊花開了。她慢慢的移動著步子,在花園中走來走去,有兩盆開紅色小菊花的盆景,是雲樓前幾天買來的,他說這種菊花名叫作「滿天星」,滿天星,好美的名字!幾乎一切涉及雲樓的事物都是美的,好的。她再歎了口氣,自己也不明白為什ど歎氣,只覺得心中充滿了那種發洩不盡的柔情。望著客廳的門,她不想進去,怕那門裡盛滿的寂寞,沒有雲樓的每一秒鐘都是寂寞的。轉過身子,她向荷花池走去,荷花盛開的季節已經過了,本來還有著四五朵,前幾天下了一場雨,又凋零了好幾朵,現在,就只剩下了兩朵殘荷,顏色也不鮮艷了,花瓣也殘敗了。她坐在小橋的欄杆上,呆呆的凝望著,不禁想起紅樓夢中,黛玉喜歡李義山的詩:「留得殘荷聽雨聲」的事來。又聯想起前幾天在雲樓房裡看到的一闋納蘭詞,其中有句子說:「風絮飄殘已化萍,泥蓮剛倩藕絲縈,珍重別拈香一瓣,記前生。」
她猛的打了個寒顫,莫名其妙的覺得心頭一冷。抬起頭來,她迅速的擺脫了有關殘荷的思想。她的目光向上看,正好看到雲樓臥室的窗子,她就坐在那兒,對著雲樓的窗子癡癡的發起呆來。
她不知道坐了多久,直到潔兒衝開了客廳的紗門,對她奔跑了過來。一直跑到她的面前,它跳上來,把兩個前爪放在她的膝上,對她討好的叫著,拚命搖著它那多毛的尾巴。涵妮笑了,一把抱住潔兒的頭,她撫弄著它的耳朵,對它說:「你可想他嗎?你可想他嗎?他才出門幾分鐘,我就想他了,這樣怎ど好呢?你說!這樣怎ど辦呢?你說!」
潔兒「汪汪」的叫了兩聲,算是答覆,涵妮又笑了。站起身來,她伸了個懶腰,覺得渾身慵慵懶懶的。帶著潔兒,她走進了客廳,向樓上走去。在雲樓的門前,她又站了好一會兒,才依依的退向自己的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