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麼了?」她扭捏起來,臉更紅了,眼睛也水汪汪了。「你吃麵呀!」「我……不餓。」他低聲說,仍然盯著她。「告訴我一些你的事,」她柔聲說,在他那熱烈而專注的凝視下,覺得心跳都不規則了。「你瞧,」她用舌頭潤潤嘴唇:「我對你的瞭解那麼少,連你姓什麼都不知道,你是哪裡人?你住哪裡?你家在什麼地方?你的全名是什麼?總沒有人姓阿名奇的!」他驚跳了一下,面容立刻又變得古怪起來。他不再盯著她了,他注視著麵碗,狀如癡呆。
「我不想談我自己。」他機械化的說。
「為什麼?」她的聲音更柔和了。「你依然認為我是勢利的,崇拜權勢的人?阿奇,」她輕聲說:「不管你是什麼出身,我都不嫌你。」「不管什麼出身嗎?」「是的,不管。」她堅決的點頭。
他鼓起勇氣來,抬眼看她。
「那麼,我告訴你,起初,一切都很平凡,我父母雙全,有一個哥哥,我是家裡的小兒子,我哥哥很優秀……」他停止了,癡癡的看著她。「說呀!後來發生了什麼變故嗎?你家敗了?破產了?還是發生了……更糟的事?」
他猛的把頭一搖。「我不說了!」他重重的吸氣,眼光裡湧起一抹乞求的神情,他幾乎是痛苦的開了口:「你肯不肯不盤問我的過去和家世,只跟我交朋友?如果你一定要問,我會……逃開,逃得遠遠的!」她瞅了他好一會兒。然後,她伸出手去,溫柔的把手壓在他那放在桌面的手上,她覺得他的手顫抖了一下,她安慰的、鼓勵的說:「我不再問你,我喜歡和你交朋友。」
「那麼,明天中午,我們還一起吃飯?」
「可以。」她點點頭。他再瞅著她,誠懇的點點頭:
「總有一天,我會把一切都告訴你!」
她搖搖頭,微笑著。「不必勉強,我反正做最壞的想法。」
「哦,」他哽了哽。「例如?」
「例如──你殺過人,你是逃犯,你晚上裹條毛巾睡在火車站……你根本無父無母無兄無弟……你是孤兒,半流浪似的長大,可能偷過、搶過……」
他看她,面部肌肉微微痙攣,嘴角緊閉成一條線。
「真沒想到,你有那麼好的想像力。」他終於說:「你還漏了一件事:我吸毒!」「什麼?」她一震。「真的嗎?」
「當然是假的。我強姦過三個女孩!」
「什麼?」她又一震:「真的嗎?」
「當然是假的!我只是在幫你想那些『最壞』的事。唉!」他歎氣搖頭:「夏迎藍,夏迎藍!」他沉吟的說:「你太純潔了!你太嫩了,你太天真了,你對於『壞事』也瞭解得太少了!所以,不要為我去絞你的腦汁吧!」他看看表:「時間真討厭,是不是?」「怎麼?」「你該去上班了,我也該去上班了!」
「你在那一科?」她忽然問。
「不屬於正式公司編制,我屬於每科都可以調用的人員。甚至於,我連辦公桌都沒有一張,我總是跑來跑去。」
「有這種人員嗎?」她懷疑了。卻上心頭5/26
「看樣子,你對公司瞭解還不夠深!你最好去問問你那位董事長,有沒有我這種人?」
「阿奇,」她怔怔的說:「我懷疑一件事!」
「什麼事?」「我想……我想……你大概根本不是達遠的人!這附近全是辦公大樓,有幾百個公司,你根本不知道是那家公司的!」
「嘩!」他叫,臉漲紅了。他付帳,拉著她走出餐館。笑意又飛上了眉梢:「這回,猜得有點譜了,說不定我還是那家公司的董事長呢!」她對他從頭到腳看了一遍。
「那可不像!」她說。「人不可貌相喲!」他的興致又高了:「你是我遇到過的人裡面最會幻想的!」「你是我遇到過的人裡面最神秘的。」
走進了大廈,他把她送到電梯口:
「我還要去辦點事!明天中午見!幻想小姐!」
她愣了愣,他不上樓?為什麼?她不想了,對他點頭微笑,她答了一句:「好,明天中午見,神秘先生!」
3
就這樣,連續無數個中午,她都和阿奇一起度過,他們不止吃了牛肉麵,幾乎吃遍了附近所有的餐館。阿奇對他自己仍然談得很少,迎藍也下定決心不追問他。可是,她發覺他常在付帳時略有困窘,他的服裝也越來越名士派,她就經常搶著付帳了。他也不和她爭,大大方方的讓她付。她是更加欣賞他了,欣賞他的幽默,欣賞他的對話,欣賞他的反應,更欣賞他那深深沉沉長長久久渾忘天地的注視。阿奇,啊,阿奇!她內心深處,總有那麼個聲音在低呼著這個名字,好像這名字已經用熨斗熨在她心臟上一般,揮之不去,抹之不去,就連上班時,這名字也在她心臟上熨貼的潛伏著。
另一方面,她的秘書工作已進入軌道,正像蕭彬說的,並不過份忙碌。她最困難的一件工作,是分辨他的客人的重要性和預排時間。往往,蕭彬會有些不速之客闖上門來,例如,蕭彬的太太就來過一次。迎藍曾經認為,老闆的太太一定架子很大,一定很難侍候,誰知全然不同。那是個貴婦人,積雍容華貴、安詳慈藹於一身。她雖然已不年輕,卻依舊動人,風度翩翩,舉止優雅,談吐更是柔和慈祥而善體人意。迎藍見到她的那天,蕭彬正在房內和一個重要外商決定一筆大生意,所以蕭太太就在秘書室待了很久。她始終用一種溫柔的微笑注視著她,和她親切的談天,一點也沒給她增加負擔與壓力。「迎藍,」她直呼她的名字,親切得就像是她的姨媽或姑媽。「我聽蕭彬常常談到你,早就知道你聰明伶俐,可是,真沒想到你還這麼小,這麼純,這麼安靜……」
「我不安靜,」她脫口而出:「董事長總是警告我,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他會這樣說嗎?」蕭太太有些驚愕,很認真的驚愕。「他真的警告你嗎?」迎藍歪著頭想想,笑了。
「不,只有暗示。」蕭太太很有趣的注視她,唇邊浮著笑容。
「你不止聰明,而且很敏感!其實,當秘書並不壞,你等於是董事長的左右手。你知道嗎?」她忽然笑了,眼睛裡蒙上一層美麗的光彩,面頰上也綻放著一層淡淡的紅暈。老天!迎藍暗想,她年輕時一定美得「要命」!「我的名字叫徐海屏,很多年很多年以前,我是蕭彬的第一任秘書!」
「哦!」迎藍吃了一驚,張大眼睛注視她。
「那時候,整個公司只有一間八個榻榻米大的辦公廳,所有的職員,連我只有三個人。」她調過眼光來看她,微笑得更甜了。「好好幹,迎藍,蕭彬不是那種古板、愛擺架子的老闆,他還很有人情味。至今,他並沒有忘記他艱苦奮鬥、三餐不繼的日子,所以他特別愛幫助窮苦的、自食其力的年輕人!不止幫助,他幾乎有些崇拜這種人,這是自我欣賞的移情作用。」
她心裡一動,看著這老闆娘,想起了阿奇。不知道蕭彬肯不肯提拔阿奇?她打賭,阿奇如果真是達遠的人,蕭彬也不會記得這名字。於是,幾天以後,她向蕭彬很自然的提起了阿奇。
「董事長,你認得一位名叫阿奇的人嗎?」
「阿奇?」蕭彬似乎嚇了一跳,但是,他立刻就恢復了鎮定。歪著腦袋沉思,然後反問:「是不是一個不修邊幅,年紀很輕,整天吊兒郎當,晃來晃去的傢伙!」
迎藍的臉漲紅了,一來因為董事長確實知道此人,二來由於他對阿奇那些「不公平」的評語。
「就算是他吧!」她哼著說:「他在哪一科?」
蕭彬皺起眉頭。「怎麼,你又來考我了?」
「不是,」她慌忙接口,臉更紅了。「我只是好奇,想弄弄清楚。」「他……」蕭彬深思著:「他好像是外圍的人。」
「外圍?」她有些糊塗。
「不屬於達遠的人事編制裡,不過,常被達遠調用,那傢伙有他某方面的能幹,只是定不下心來做事。」
「哦?」迎藍心中一鬆,原來阿奇跟她說的是真話!她正想代「阿奇」求求情,卻發現蕭彬眼光銳利的盯著她,似乎要看透她,看到她內心深處去,連她心臟上熨貼的字跡都看到了。「你好像和阿奇很熟?」他尖銳的問:「當心,你涉世未深,不要隨便和男孩子交朋友!」
她的「反感」頓時發作,像刺 般豎起了渾身的刺。
「我交朋友不在秘書戒條之內吧!」
「當然不在。」蕭彬仍然緊盯她,眼神裡竟閃著兩小簇嘲諷的光芒。「你愛上他了嗎?」他一針見血的問。
「不干你的事!」她哼著,轉身要走。
「你不覺得發展得太快了嗎?」蕭彬在她身後說:「我奉勸你眼睛睜大一點,要對人看清楚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