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天,阿奇就沒露過面,第二天也沒有,第三天也沒有。而且,也沒有什麼「怪異」的事發生。她居然有些若有所失。那麼大的辦公廳,大家雖然同樓辦公,見不到面卻是很普通的事。她發現她幾乎和同樓的幾位經理,碰面的機會也不多。
第四天早上,她終於見到了阿奇。
她上班很早,老闆和經理幾乎都沒來,她在整理辦公桌,把裁紙刀、膠紙、釘書機……等應用器具整齊的排列在桌上,她正低頭忙著,一聲門響,阿奇就闖了進來。
他的頭髮亂蓬蓬的,眼神卻神采奕奕的閃著光。一件很隨便的米色襯衫,下面是條已經洗得褪了色的牛仔褲。不知怎的,他越是穿得簡單,越顯得出他本人的英爽。他很快的走近她,說:「中午下班後,我請你吃午飯!好不好?」
「好!」她答得爽氣:「你這幾天躲到哪裡去了?」
「我沒躲,」他拉長了臉,一股苦相。「我在樓下,你在樓上,你屬於董事長級,我只是個起碼級,要見你一面,比登天還難!」「別胡說!」她輕叱著:「大家是同事,還分什麼等級!」
他聳聳肩。「小姐,」他嘲諷的說:「你對人情世故瞭解得太少了!你天真得還像個中學生。」門外傳來電梯的聲音,阿奇驚跳起來。
「不行!我要溜了,給董事長發現我在這兒,我就會被炒魷魚了。」他衝到門邊,打開一條縫,對外張望一下,回頭又拋下一句:「十二點正在大門口等你!」
他打開門,匆匆忙忙的跑走了。幾乎是立即,迎藍桌上的叫人鈴響了。她馬上走去敲了敲董事長的門。
「進來!」她走進去,蕭彬眼光灼灼的盯著她。
「剛剛是誰在你房間裡鬼鬼祟祟?」
反感立刻就抓住了她。她有些懂得阿奇所說的「等級」觀了。尤其,那「鬼鬼祟祟」四個字,實在是很刺耳。
「沒有人在我那兒『鬼鬼祟祟』,」她抗拒的說:「是樓下一位職員來隨便談談。」「樓下的職員?」他很敏感。「叫什麼名字?」
「不知道!」她更反感:「我相信,即使我知道名字,你也不會知道這名字是誰,你的職員實在太多了!」
他看了她一會兒。「你在暗示我不關心他們嗎?」
「我沒暗示什麼,我只是說事實。」她迎視著他的目光忽然說:「你知道王立權嗎?」
「王立權?」蕭彬愣了愣。「他是我的職員嗎?」
「他不是嗎?」她反問,挑戰似的看著他。
「王立權,王立權……」蕭彬沉思著,努力搜尋記憶。「很熟的名字,哦,我想起來了,是樓下大辦公廳裡的人!」
「在哪一科呢?」她繼續問,像個考試官。
第二章
「在……在……在……」蕭彬想不出來,突然惱羞成怒了,他驀的抬起頭,垮下臉,皺起眉,很威嚴的說:「你在幹什麼?考我嗎?我憑什麼該知道王立權在哪一科?我的公司加起來,職員工人有好幾萬,我還得知道他們的出身、名字,和所屬科組嗎?你去辦公吧,不要沒事找事了!」
她咬住嘴唇,受傷的感覺又把她包圍了,她轉過身子,一語不發的往外走,心裡想:這就是董事長,他的權利是,答不出問題可以罵人。「沒事找事」是她找他的事呢?還是他找她的事?她越想越委屈,眼睛就紅了,她走到門口,正要轉門柄,身後忽然傳來一個柔和的聲音:
「等一下。」她站住,用手背很快的擦了擦眼角。
「你沒哭吧?」他的語氣變得很溫和。
「沒有!」她倔強的回答,迅速的轉身,抬起那濕潤潤的睫毛,勇敢的看著他。他仔細注視了一下她的眼嵩
「出來做事,不像在家裡,」他關懷的、安慰的,幾乎帶點歉意。「總要受點小委屈,嗯?」
她不答,沉默的站著。面無表情。
「現在,請你告訴我一件事。」
她被他的低聲下氣打動了。臉上的冰在融解。她閃了閃睫毛,被動的問:「什麼事?」「那個王立權,到底在哪一科?」
她呆了呆,臉紅了。「不在任何一科,」她輕聲說,嘴角往上翹了翹,想笑了,聲音輕得像蚊蟲:「那是我順口胡謅的名字,我想,公司裡不會有這麼一個人!」
他睜大眼睛,瞪著她,那樣滿面驚愕和不相信的表情,使她頓時提高了警覺,玩笑開得太大了,在他又「惱羞成怒」之前,還是先走為妙。她飛快的點了點頭,飛快的打開房門,飛快的說了句:「我還有好多事,我去辦公了。」
她飛快的走出去,飛快的關上門,又飛快的鑽進秘書室去了。整個上午她都很擔心,怕蕭彬找她麻煩。但是,一切都風平浪靜,蕭彬什麼麻煩也沒找,當有必須的時候,她拿文件進去,他也只是用一種若有所思的眼光看著她,那眼光很深沉,很「怪異」。終於到了中午下班的一刻,她略微收拾了一下,就跑了出去。阿奇果然在大廈門口等著她,他拉住她的手腕,把她一下子就拉得遠遠的,離開了那些同時間下班的職員的視線,他們默默的走了一段,他才問:
「想吃什麼?」她看看他亂糟糟的頭髮,再看看那條已褪色的牛仔褲。她知道「生活艱難」的滋味。
「吃牛肉麵!」她說。他很敏感的注視她。「你不是在幫我省錢吧?」他懷疑的問:「我請得起你吃牛排。」「中午吃牛排?」她大驚小怪的。「你少驢了!你不曉得女孩子怕胖嗎?我只想吃牛肉麵!」「好!」他輕快的聳聳肩。「牛肉麵,咱們去川味牛肉麵館,轉角就有一家,很有名呢!」
於是,他們去了牛肉麵館,在一個角落上的雅座中坐下來,他點了牛肉麵、粉蒸排骨、油餅,和一些小菜,點完了,他才問她:「你吃不吃辣呀?」「吃!」她急忙點頭:「很愛吃呢!」
「是的,我應該猜到。」他笑了,一對眼睛黑得發亮。「你的脾氣裡就有辣味,聞都聞得出來!」
她也笑了,說:「好鼻子,嗅覺靈敏!」
「哇!」他叫:「你在罵我是狗!」
「誰說的?」她睜大眼匯「我罵了嗎?」
「你罵了!」他緊緊的盯住她。「你的眼睛在罵,你的笑容也在罵!」「唔!」她哼了哼:「不止嗅覺好,眼力也不錯!」
「好!」他再叫:「你又罵我是貓!」
她用手掩住嘴,笑不可抑。
「你這人真怪,」她邊笑邊說:「怎麼別人每說一句話,你就當作是罵你呢!」「我有毛病,該看心理科醫生!其實,」他臉色一變,正色說:「我真的看過心理科醫生。」
「哦?」她注視他:「為了什麼?」
「就為了我的嗅覺、視覺和聽覺的問題,別人看不見的我都看得見,別人聽不到的我都聽得到,別人聞不到的我也聞得到,例如──」他深抽了口氣。「你很香,可惜我說不出香水的名字,窮小子對這方面比較孤陋寡聞。」
「錯了!」她勝利的喊:「我從不用香水!」
「噓!低聲一點,」他神秘的說:「如果我連這份超人的嗅覺能力都成了問題,我會更自卑了。」
她懷疑的瞅著他。「你到底有沒有說正經話的時候?」她問:「你從一開始就和我亂蓋,我現在根本弄不清楚你什麼時候說真話,什麼時候說假話!老實說,我本來想再見到你的時候,要好好整你一下。」「是嗎?」他認真的盯著她。「怪不得……」他嚥住了。
「怪不得什麼?」她忍不住追問。
「怪不得我這幾天心神不寧,茶飯不思,上班的時候盡做錯事,一心一意想往十樓跑……原來是你在整我!」
她揚著眉毛,瞅著他,又好氣,又好笑。但,在好氣與好笑的感覺外,還有種暖洋洋的感覺。像被一層溫暖的海浪柔柔的托住,輕飄飄的。「能不能談點正經的?」她想板臉,不知怎麼,就是板不起來,笑意不受控制的從她眼角唇邊滿溢出來。
「好。」他回答,目不轉睛的凝視她。
「告訴你,」她找話題:「你早上來我辦公廳,害我被董事長刮了一頓!」他吃了一驚,面容嚴肅了。
「他罵你了嗎?他又沒看到我,我溜得好快!」
「他聽到了,他的耳朵也很靈。」「哦,他怎麼刮你?」她把去董事長室的經過重複了一遍,在她的敘述中,她看到他不住的忍笑,最後,當她說出沒有王立權其人時,他竟忍不住大笑特笑起來。笑得那麼由衷的歡愉,那麼滿臉的陽光那麼精神煥發而神采飛揚……再沒有憂鬱,再沒有落寞,再沒有消沉和自卑……老天哩!她心中暗暗驚歎著,他是多麼具有吸引力啊!牛肉麵送來了。他終於止住了笑,眼睛亮晶晶的盯著她,然後,他歎了口氣,低下頭去。烏雲驀然飛來,他望著麵碗發呆。「怎麼了?」她問。「哦,」他如夢方醒,抬起頭來對她勉強一笑,很快的說:「沒事,沒事,我只是覺得……」他搖搖頭:「不說了,你會生氣!」「不生氣,」她慌忙說:「保證不生氣,我最怕別人說話說一半。」「我覺得……」他正經的凝視她,低歎著:「我已經太喜歡你了!」她的臉發燙,低下頭去,她一心一意的吃麵,好像餓得什麼似的。她不敢抬眼看他,只是埋頭猛吃,好不容易把一碗麵吃完了,她偷偷的抬眼一看,他居然和剛才一樣,一瞬也不瞬的盯著她,他面前的牛肉麵,完全沒有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