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個早晨我坐在一棵梧桐樹下,
不為什麼只是彈著我的吉他。
她忽然從晨霧間向我奔來,
露珠兒濕透了她小小的鞋兒,
晨曦染亮了她烏黑的頭髮。
她帶著滿臉的光彩向我訴說,
一些古古怪怪莫名其妙的瘋話,
我不該聽她,我不該看她,我不該理會她,
(可是呵,見鬼的!)我聽了她,我看了她,我理會了她,
從此我眼前只是閃耀著那早晨的陽光,
那金色的陽光早已將她全身披掛!」
他唱著,他唱這支歌的時候根本沒有看雅晴。但,雅晴已為那歌詞而醉了,用她全心靈去體會他那句「那金色的陽光早已將她全身披掛」的意義。她覺得心跳,覺得狂歡,覺得滿心都閃爍著金色的陽丘
就在這時,桑爾旋進來了。
雅晴一眼就看到了他,他站在門口,對那喧鬧紛雜的咖啡館環視著,找尋著。他找到了雅晴,毫不猶豫的,他對她走了過來,排開那些擁擠的人群,他徑直走向她,逕直在她對面坐下來,甚至不理會那兒還放著萬皓然喝了一半的咖啡。
「看樣子,你的日子過得很豐富!」他冷冷的說。
雅晴皺了一下眉,煩惱著。
「不要來找麻煩,爾旋。」她說:「我想,我有自由來咖啡館喝杯咖啡吧!」「當然,你有自由。」爾旋悶聲說:「但是,奶奶已經在疑艉F,我希望你並沒有忘記,你來桑園最主要的目的是什麼?」
「哦!」她一怔,有些不安,有些擔憂,而且有了份微微的犯罪感。是的,她這一陣子,昏昏沉沉的什麼都沒注意,每晚吃完晚飯,就急著往外跑。奶奶,我要進城去!奶奶,我去看電影!奶奶,你早些睡!奶奶,我出去散散步……奶奶的眼睛是半瞎了,耳朵是半聾了,但是,她的心智可能比任何人都清晰。「哦!」她再哦了一聲,咬咬嘴唇:「是奶奶要你來找我的嗎?」「奶奶沒有要我來找你,她只是把我和大哥都叫到面前,問:桑丫頭是不是又犯老毛病了?」
「噢,」她煩惱的握著咖啡杯,「你怎麼說?」
「我說──」他深呼吸了一下。「桑丫頭這次回來,不再是十八九歲的小毛孩子,她的思想感情應該都已經成熟了。我要奶奶放心,迷過一次路的孩子不會再迷第二次!但是,」他掃了萬皓然一眼,他仍然唱著他的歌,對於桑爾旋的出現,好像根本沒有看到。「我想我錯了。」
「你是錯了!」她冷漠的接口,因為他語氣中對萬皓然的「歧視」而生氣了。「是嗎?」他懷疑的問。
「我不會迷路,」她說:「我很清楚我在做什麼。」
「真的嗎?」他再問,眼睛一直看到她的眼睛裡去。
「真的。」她避開他的眼光,去看萬皓然。
萬皓然剛唱完一支歌,大家掌聲雷動,照樣的尖叫,笑鬧,呼嘯,拍著桌子,叫安可。萬皓然對大家鞠躬,然後懶懶的調著弦,一面漠不經心似的看著雅晴和桑爾旋。雅晴隨著大家鼓掌,笑著,給予了萬皓然熱烈的注視和微笑。於是,萬皓然又唱起那支名叫《一直》的歌。這支歌是那些年輕人最愛的,大家瘋狂的和著,瘋狂的幫他打拍子,有個十八九歲的小女生擠上前去,丟了一朵玫瑰花在萬皓然的懷裡。大膽呵,今天的女孩子!雅晴有些緊張的看著萬皓然,看到他在一陣急促的和弦中,讓那朵玫瑰花落到地上去了。她輕輕吐出一口氣來,微笑了。桑爾旋的手突然重重的蓋在她手上。
「跟我回去!」他命令著。
她一驚,本能的抗拒了。
「不!」她說。「跟我回去!」他重複著,命令的意味更重了。「不是為我,是為奶奶!」她看看手錶,快十一點了。
「奶奶早已睡了。」他握緊了她的手,握得她發痛了。
「好,」他吸著氣說:「是為我!跟我回去!」
「不!」他伸手來扶她的下巴,因為她的眼光始終不肯和他接觸。他握住了她的下巴,固定了她那轉動不停的頭。
「看著我!」她被動的看著他,在那暗沉沉的燈光下,在那氤氳的煙霧中,她忽然驚覺到他的憔悴和消瘦。這使她的心又驀然一陣抽痛,她做了些什麼?是她使這張年輕漂亮的臉孔變得如此抑鬱嗎?她還記得跟蹤她的那個桑爾旋,在「花樹」裡的桑爾旋,第一次吻她的桑爾旋……老天哪!這是第一個闖入她心扉深處的男孩子,事實上,他還是那麼打動她,他那憔悴的眼神依然讓她心痛,那麼善良、真摯、溫柔而細膩的桑爾旋!可是,你不能命令我,你不能輕視別人,你要讓我選擇!「我有很多很多話要和你談,」他低語著,帶著股請求的意味:「跟我回去!算我求你!」
「我們已經談過太多太多話了,」她低哼著。「我連你的祖宗八代都背清楚了,我想,我們不需要再談什麼了。該談的,都談過了。」他的手加重了力量,緊捏著她的下巴。
「你和桑桑一樣,被這個流氓所誘惑了。」
他犯了一個最嚴重的錯誤,他不該攻擊萬皓然。雅晴的背脊又開始僵直起來,她對他的同情和柔情全飛走了,她緊盯著他,聲音幽冷而清脆:
「他不是流氓,也沒有人誘惑過我。你放開我,讓我去!你管不著我!」「我管得著,」他狂怒而激動了,激動得失去理智:「你是我的妹妹,你要跟我回家!」
「不不不!」她嚷著。「我不是你妹妹,你少管我!放開我!」
「我不能放你!」他啞聲低吼,眼睛漲紅了。「再任憑你自由下去,你會失去理智!跟我走!」
「不!」「跟我走!」「不!」歌聲停了,吉他聲停了。萬皓然放下了他的吉他,大踏步的走了過來,他把一隻手放在爾旋的衣領上,冷冰冰的,打鼻子裡哼著說:「放開她,她不歡迎你光臨!」
桑爾旋抬頭看著萬皓然。他的聲音幽冷而清晰:
「你已經殺死過一個桑桑,是不是準備再殺第二個?你知道她是誰嗎?你知道你已經快變成一個職業劊子手了嗎?你專門扼殺那些最最純潔稚嫩的生命……」
他的話沒說完,因為,驀然間,萬皓然一拳就對著桑爾旋的下巴揮過去。他打得那樣用力,爾旋的身子直飛出去,落在後面的桌子上。一陣大亂,一陣驚呼,一陣唏哩嘩啦乒乒乓乓的巨響,桌子倒了,杯子、碟子、糖罐、奶杯……全撒了一地,摔成粉碎。雅晴尖叫著,不停的嚷著:
「不要打!不要打!萬皓然,求你不要打……」
可是,爾旋站起來反擊了,他也一拳揍上了萬皓然的肚子。戰爭是開始了,而且,一開始就無法收拾。他們兩個像兩隻已被激怒的野獸,彼此都想撕碎對方,彼此都想吃掉對方,彼此都想毀滅對方……雅晴立刻發現,桑爾旋完全趨於劣勢,因為,那些觀戰的年輕人也瘋狂了。他們高叫著,又鼓掌又呼嘯,不停的喊:「萬皓然,揍他!萬皓然,加油!萬皓然,用力!萬皓然,打得好!萬皓然,左勾拳,萬皓然,用腿,踢他!踹他……」這兒是萬皓然的地盤,這兒充斥了萬皓然的歌迷和擁護者。雅晴發現,只要爾旋一倒下去,總要吃一些暗虧,有人去踩他的胳臂,有人踢他的腿,甚至有人扯他的頭髮,按住他不讓他站起來……這不是一場公平的戰爭,在幾分鐘之內,雅晴已經看到血從爾旋的嘴裡、鼻子裡湧出來……她尖叫,不停的尖叫:「不要打!不要打!求你們不要打!住手!萬皓然,你在謀殺他!住手!萬皓然………」
但,她的尖叫聲淹沒在那些瘋狂的群眾聲裡了。咖啡館的經理老闆全出來了,但是,場面早已無法鎮壓。就在這時,警笛響了,有人報了警,那些年輕人大喊著:「警察來了,萬皓然,快跑!」
同時,他們一個個紛紛奪門而出,場面更加混亂了。混亂中,萬皓然已經一把抓起自己的吉他,一面衝到雅晴身邊,抓住雅晴的胳膊,急促的說:
「我們快走,我有前科,不能被他們抓住!」
不!雅晴望著那躺在地板上流血的爾旋。不能把他一個人這樣扔在這兒不管。她掙開萬皓然,奔向爾旋。她聽到萬皓然堅決而有力的說了句:
「雅晴,如果你現在選擇了他,我和你立刻斷絕來往!」
她驚愕回顧,眼裡充滿了淚水。但是,她不能讓爾旋躺在這兒流血至死,也不能讓他被警察捉去。她不能丟下爾旋不管,她絕不能!她想解釋,可是,沒有時間給她解釋,她繼續衝向爾旋,萬皓然毅然的一揮頭,轉身就消失了蹤影。她匆匆的扶起了爾旋,急急的說:
「起來!爾旋,我們趕快離開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