爾旋抓著她的手,費力的撐起了自己,他的胳膊重重的壓在她肩上,她挺直背脊,用力撐著他,他們走出了那亂成一團的「寒星」。幾分鐘以後,雅晴已經跟著爾旋坐進了他那部雷鳥。爾旋發動了車子,他還在流血,整個衣襟上全染上了血跡。他駕車駕得像個醉漢,車子歪歪斜斜的衝出去。遠離了是非之地以後,他把車子停在郊區荒僻的路邊,頭無力的垂在方向盤上。雅晴立刻扭亮了車裡的燈,她被那些血嚇怔了。他全身都是血,她自己的衣服上也是血,這晚,她偏偏穿的是件白色麻紗的洋裝,她原有件同色的薄呢外套,慌亂中,她的外套也沒帶出來。現在,她那白麻紗的洋裝上沾了無數的血跡,斑斑點點,鮮紅刺目,她覺得頭暈目眩而心慌意亂起來。從小,她就怕見血,血使她反胃而且昏暈。可是,理智和感情征服了她的恐懼,慌忙的,她伸手去扶起爾旋的頭,發現他的嘴唇裂了,鼻子破了,大量的血正從他鼻子裡流出來。她找自己的手帕,才發現連皮包帶手帕都遺留在寒星了。她不假思索的低下頭去,撕開自己的裙擺,她用它按在他的鼻子和嘴唇上。她顫抖的、含淚的叫:夢的衣裳20/30
「爾旋!」「嗯。」他哼著。還好,他沒有死,沒有暈倒。她看著那幅白麻紗迅速的被血浸透,她哽塞著說:「聽著,爾旋,你必須去醫院,我……我不會開車,你……能開車到醫院嗎?否則,我下去攔計程車!」
「不要動!」他含糊的哼著。「我死不了,我也不去醫院!」
「可是,你在流血……你……你……」她哭了,又急又怕又難過,眼淚不住滾出來。她抽泣著,再撕了一塊衣襟,去堵住他的鼻子。「你……可能受了內傷,可能斷了骨頭,你的臉色好白,爾旋,求你……你要去醫院……」她哭得更凶了。「求你!」「收起你的眼淚!」他恨恨的說:「我不需要你的假惺惺,也不需要你的同情!我說過了,我死不了!」
他用一隻手捂著鼻子,另一隻手發動了車子。她驚愕的看了他一眼,他的臉色像紙,那眼神裡的恨意和憤怒卻使她打了個冷戰。她想控制住自己的眼淚,可是,眼淚就是不聽命令的滾出來。她低下頭去,繼續撕著自己的裙擺,抽噎著把那白麻紗遞給他。她不敢再說話,也不敢解釋,只怕任何言語都會更深的觸怒他。我不想傷害你,爾旋,她心中在狂喊著,我從來都不想傷害你!我一直那麼喜歡你,怎麼會忍心傷害你!車子歪歪倒倒的開進了桑園,停在大門前。雅晴哭著去扶他,想把他扶出車子,他揮手就摔開她了,筋疲力盡的靠在椅墊上,他咬牙說:「我不用你幫忙!去叫蘭姑來,叫爾凱來。如果你吵醒了奶奶,我會掐死你。」她閉了一下眼睛讓成串的淚珠無聲的墜落在那撕得亂七八糟的衣服上。她一句話也沒說,就轉身奔進大門,她叫醒了蘭姑和紀媽,在她們驚慌失措的凝視下,只哭著說了句:
「爾旋在車裡,他需要醫生。」
然後,她又去叫醒了爾凱。
爾旋被抬進了他書房,他們不敢上樓,怕驚動奶奶。半小時後,李醫生已經接到電話,帶了一位外科醫生來了。雅晴站在一邊,看著兩位醫生忙著給他上藥,包紮,她這才發現他的頭上還被碎玻璃劃了個大口子,手臂上有幾乎十公分長的裂口。渾身傷痕纍纍。醫生縫好了傷口,洗乾淨了血跡,抬起頭對嚇壞了蘭姑和紀媽說:
「還好,都是些外傷,他不會有事的,我留下了止痛藥,最好有人陪著他,如果痛得厲害,就給他止痛藥。別擔心,」醫生微笑著:「沒有骨折也沒內傷,他只是流了太多血,我保證,幾天後他又會生龍活虎了。」
醫生走了。紀媽清理掉了所有的髒衣服和帶血的棉花繃帶。爾旋躺在那本來就可當床用的兩用沙發上,神志清醒,卻四肢無力的閉著眼嵩爾凱關上了房門,他嚴厲的看著雅晴,問:
「怎麼回事?」「他……和萬皓然……打架。」她抽噎著說,淚珠仍然不聽命令的滾落。「為了你?」爾凱像在審犯人。
「是……是的。」她吸著鼻子。
爾凱狠狠的看了她一眼,就掉頭去看蘭姑和紀媽。
「這件事情瞞得住奶奶,爾旋的傷也瞞不住。」他說:「我等會兒把爾旋的車開到修車廠去換坐墊,明天告訴奶奶,他出了件小車禍,窗玻璃碎了,打在身上。」他環視每一個人。「大家最好說法一致。」他的目光停在雅晴身上。「你似乎可以把你這身亂七八糟的衣服換掉!」他轉身就走出了房間。
雅晴還在耍她不知道自己怎麼會有這麼多眼淚。她走向爾旋的床邊,低頭看著他,她想告訴他,她有多抱歉,她有多難過,她有多焦慮……她的淚珠滴在他手背上,他立刻睜開了眼睛瞪視著她。「爾……爾旋。」她哭泣著說:「都是……都是我不好……我……我………」「滾開!」他低聲說:「去找你的英雄!去找你的明星!去找那個會彈會唱的天才!去!我說過,桑家的人從不求人,我已經求過你兩次,不會再求第三次!走開!離我遠遠的!桑爾旋或者會需要愛情,但是,卻絕不會需要同情!你走!我希望再也不要見到你!」她哭著奔向房門口,立即,蘭姑衝過來,用手環抱住她的肩膀,安慰的拍著她的背脊:
「孩子,別傷心,」她好心的說,聲音也酸酸楚楚的。「不要把他的話放在心上,他受了傷,他神志不清,他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不,蘭姑,你不瞭解!雅晴的心在痛楚著,在絞扭般的痛楚著。他知道他在說什麼,他是認真的!他挨了揍,戰敗的不止是身體,還有意志。蘭姑,你不懂。她抽噎著,只吐出一句話來:「他……他知道他在說什麼。」
打開房門,她衝了出去。
跑上了樓,進了房間,她在鏡子前面審視著自己。老天,她多狼狽,多糟糕!那頭亂糟糟的頭髮,那哭得又紅又腫的眼睛,那滿身的血跡,那撕得支離破碎的衣服………她望著自己,驀然間,耳邊響起了萬皓然在「寒星」所說的那句話:
「雅晴,如果你現在選擇了他,我和你立刻斷絕來往!」
不不不!她對自己搖頭,瘋狂的搖頭,讓頭髮整個披散在面頰上。鏡子裡的人像個瘋子。她慢慢的抬起頭來,慢慢的握起一把梳子,她下意識的刷著頭髮,對自己說:
「他也不是認真的,他也失去了理智,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她瞪著鏡子,鏡子裡有對充滿驚懼和疑惑的眼睛,她看了半天,才知道那是自己的眼睛,她輕聲說:「你錯了。雅晴。他也是認真的。你遇到了兩個世界上最倔強的男人,你在一個晚上之間,失去了他們兩個!」
怎麼有人可能在一個晚上之間,失去了兩份感情?這兩份感情,原都如此深切,如此強烈,如此真摯!怎麼可能?怎麼可能?怎麼可能?她拋下梳子,走到床邊,軟軟的躺了下去,把面頰深深的埋在枕頭裡。不行!她在枕頭中輾轉搖頭,明天,我要去跟他們解釋,明天,大家就不會這麼激動了,明天,我要改變這種情勢,明天!夢的衣裳21/3011
第二天早上,雨在窗玻璃上清脆的敲著,窗外的風在呻吟歎息。一夜無眠,雅晴披衣下床的時候只覺得頭重腳輕,腦子裡像有一百個人,在用錘子劇烈的敲打,震動得她每根神經都痛。她跌跌衝衝的去浴室梳洗,鏡子裡的人把她自己嚇了一跳。那麼蒼白,那麼瘦削,她在一夜之間就憔悴了。眼睛是浮腫的,面頰是深陷的,下巴顯得更尖了。她用冰涼的水撲上了臉龐,試著讓自己恢復一些精神。可是,不行,她的頭痛得她不能不彎下腰去,用手抱住腦袋,痛得她的胃都在翻攪,使她幾乎想嘔吐。
我是感冒了,她想,昨晚從「寒星」衝出來時,沒有穿外套,而天氣早就變得好冷了。她最好是回到床上去,她看來神色壞透了。但是,今天不行,今天是個忙碌的日子,她有好多事要做,首先,她要去看爾旋。
她費了半小時來梳洗化妝,她特意撲了點胭脂,想遮掩住自己那副病容。她把頭髮刷得又黑又亮,穿了件粉紫色的套頭毛衣和白呢長褲。走出房間的時候,她已經很有信心了,她要告訴爾旋一些事。告訴他,她一直是那麼關心他的,她不要傷害他,她喜歡他………告訴他她有多抱歉,告訴他她瞭解他的感覺,但是……但是……我不能和萬皓然絕交,桑爾旋,你有奶奶,有哥哥,有蘭姑,有溫暖富裕的家庭,萬皓然卻是個孤獨飄蕩的遊魂!桑爾旋,請你給我時間,不要逼迫我,如果我必須在兩個男人中選一個,你要給我時間,讓我更深的認識你們,也更深的認識自己,否則,這是一場不公平的競爭。爾旋,相信我,你在我心裡的地位並不小,否則,我怎會在必要的時間仍然撲奔了你?是的,她忽然愣住了,認真的問著自己:你為什麼撲奔了他?因為他受傷了?因為他在流血?還是因為他確實在你心裡的份量超過萬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