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實說,佩吟,我真不想告訴你這些。我不願──非常不願──去提慕蓮的缺點和過失,因為,她畢竟是我愛過的一個女人。我認為,在你面前去責難她是件很卑鄙的事!但是,今天我說這些,實在是迫不得已。我不能讓你再誤解下去,更不能讓你認為我是個對愛情不負責任的男人,如果我有缺點,就是我對愛情太認真了……」
「是嗎?」她懷疑的問。
「是的。」他虔誠的答。「在認識你之前,我還不知道我認真到什麼地步。你的出現……噢!」他熱烈的握緊她的手,握得她發痛。「說真的,你絕沒有慕蓮的誘惑力和魅力。但是,你的清純,你的雅致,你那不雜一點風塵味的高貴。你談吐不凡,據理力爭。有時,像個不肯屈服的女鬥士,有時又像一朵空谷幽蘭。在見到你之後,我才知道什麼叫真正的高貴!絕不是慕蓮用優雅的姿態,拿一杯藍花細磁茶杯的清茶,或握一杯高腳水晶玻璃的酒杯,談巴黎時裝,談倫敦濃霧,談荷蘭木鞋……可比。你,才能叫高貴,才能叫文雅,才能叫脫俗,才能叫美麗……我第一次瞭解,美麗兩個字,是從內在深處散發出來的,而不是僅僅在外表上!佩吟,我那麼深的被你吸引了,我那麼那麼認真了。噢,佩吟,你不會知道我有多愛你!」淚水又往她眼眶裡湧去,她咬住嘴唇。
「我疏忽了慕蓮的虛榮心,或者是,她還愛著我──我不太能確定,她到底是出於什麼動機。總之,這是我的疏忽,她能摔我,我不能摔她。我和你的戀愛,在一開始,絕不會引起她的注意,可是,後來,她知道我認真了,認真得一塌又糊塗了,認真得要談論婚嫁了。這使她受不了,所以,她會派慕南去找你。她安心要破壞這件事,她的說服力那麼強!她那麼雍容華貴,又那麼善於演戲。她……幾乎達到目的了,是不是?」他打了個寒戰,盯著她。「我應該早就把一切告訴你的。說真的,在認識你之前,我從不認為我和慕蓮的關係,或是雲娥的關係……是一種過失。現在,我知道了。」他悄然的低下頭去。「你知道什麼了?」她問。
「能讓我受傷的事,必然也能讓你受傷!」他輕聲說:「昨天下午,我真的以為你和那個林維之在一起,想到他可能擁抱你,可能吻你,我就嫉妒得要發瘋了!噢,」他抬起頭來,熱烈的看她,他那失眠的雙目又紅又腫又濕潤:「原諒我!原諒我!」他低喊著,更緊的握住她的手。「請你允許我埋葬掉我所有的過去!請你允許我為你而重生!」
淚水終於湧出了她的眼眶。
「可是……可是……」她喃喃的說著。
「可是什麼?」他問。「可是──你以後還是會認識別的女人,還是會喜歡別的女人,甚至於──你還是會去蓮園……而我,而我……」她淚流滿面,抽搐著:「我是個──很自私,很獨佔,很嫉妒的女人……」他用嘴唇堵住了她的嘴。
半晌,他抬起頭來,他的眼光虔誠,他的聲音沙啞:
「如果我再去蓮園,如果我再到任何風月場所,如果我以後有任何對你不忠實的事情……我會被雷劈死,我會墮入萬劫不復的地獄,我會……」
她用手一把握住了他的嘴,倒進了他的懷裡。
「不說了!不說了!不說了!」她喊著:「我們都有『過去』,但是,都『過去』了!讓我們為今天、明天、和未來好好的活著吧!」她把面頰緊貼在他懷中,用手緊摟著他的脖子:「我真希望我能少愛你一點,那麼,我就不會這麼傻瓜兮兮了!」他把臉深深的埋進她的頭髮裡,眼睛濕濕的,他低歎著:
「你怎麼永遠這樣快?」
「什麼這樣快?」「你把我要說的話,搶先一步都說了!」
太陽升得更高了,從窗口斜斜的射了進來,他們緊擁在一塊兒,擁在一窗燦爛的陽光裡。
嶄新的一天來臨了,是晴朗的好天氣。金盞花31/3716
纖纖第一次出現在虞家,這當然又是虞家「驚天動地」的大事。別說大姐頌萍和大姐夫黎鵬遠趕回來了,二姐頌蘅和二姐夫何子堅趕回來了,連佩吟都被虞太太電話召來。整個晚上,虞家熱鬧得像是在過年,就差沒有放爆竹了。那一向被虞家三姐妹戲稱為「傻小子」的虞頌超,算是因纖纖而出了一次大大的風頭。纖纖是刻意妝扮過的,在奶奶和吳媽的雙重好意下,第一次去男家不能穿得太素,她穿了件淡粉紅色鑲銀花邊的洋裝,衣裳是最流行的寬鬆型,正好掩飾了她的瘦弱,而且增加了她的飄逸。長髮自自然然的垂著,髮際,戴了朵小小的粉紅色緞帶花。腰上繫著銀色的帶子。她不肯化妝,最後,只勉強的抹了點胭脂。儘管如此,她仍然唇不點而紅,眉不畫而翠。她坐在虞家那寬大的客廳裡,在滿屋子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中,她就是那麼光彩奪目,那麼與眾不同,那麼自然而然的成為所有目光的焦點。
虞太太面對著纖纖,是越看越高興,越看越驚奇,越看越得意,再抬頭看看頌超,雖然「兒子是自己的好」,她也不能不承認,和纖纖相比,兒子硬是被比下去了。纖纖好脾氣的,溫馴的,不慌不忙的,從從容容的坐在那兒,只是笑,對每一個人笑。在淡淡的嬌羞中,仍然帶著種滿足的,歡欣的喜悅。她那麼天真,那麼稚嫩,竟連掩飾自己的感情都沒學會。「哦,纖纖,」虞太太熱烈的說:「咱們家的頌超是個傻小子,他假若對你有什麼不周到,你可別認真,你看到了嗎?咱們家的女人最多,聯合起來,一人罵他一句,就有他受的!」
「媽!」頌超抗議了:「人家纖纖是第一次來我們家,你就把我們家那群娘子軍搬出來幹嘛?我告訴你吧,纖纖是不會參加你們來欺侮我的!」他直望著纖纖,問:「纖纖,你會嗎?」
纖纖笑了,輕柔的說:
「我為什麼要欺侮你呢?」
「瞧!」頌超大樂。「我說的吧!」
「嗯,」大姐頌萍開始連連點頭,眼光就無法從纖纖臉上移開。「老三,你真不知道是走了什麼運?大概是傻人有傻福!我才不相信你憑自己的本領,會追上纖纖,我看呀,八生是佩吟幫你的忙!」佩吟和趙自耕的戀愛,在虞家早已是個熱門的話題,佩吟自己,就被虞家三姐妹「審」了個詳詳細細,她常無可奈何的歎著氣說:「我看,你們三姐妹的好奇心,可以列入世界之最裡面去!」現在,頌超被頌萍這樣一說,可就急了,一面大呼冤枉,一面就衝著佩吟問:「是你幫忙的嗎?佩吟,你說說看!」「說實話──」佩吟坦白的說:「我只介紹他們認識,以後的發展,與我全然無關!」
「你們瞧!你們瞧!」頌超又得意了。「全是我自己想出來的『花招』,哈!」他忽然大笑,因為「花招」兩個字與事實不謀而合,他越想越樂,又抓頭,又笑,大發現似的嚷著說:「我這才知道,『花招』兩個字的典故從那兒出來的了!」他望著佩吟:「你是學中國文學的,是不是以前也有我這麼一個人,用『花招』贏得了美人歸……」
「噢,」頌蕊喊:「老三,你別樂極而忘形,什麼花招不花招的,我看你越來越傻乎乎的,真不知道纖纖看上了你那一點?」「你問纖纖好了!」頌蘅說。
誰知,頌超真的走到纖纖面前,坐在地毯上,他直視著纖纖,一本正經的問:「纖纖,我家的娘子軍都要知道,你到底看上了我那一點?你就告訴她們吧!」這一來,纖纖是不能不臉紅了。她羞紅了臉,低下了睫毛,用手卷弄著裙邊,嘴角還是含著笑,就不肯說話。佩吟看不過去,走過去,她在纖纖身邊坐下來,用手攬住了纖纖的肩膀,瞪著頌超,笑著罵:
「傻瓜,你也跟著你家的娘子軍起哄嗎?」
「可是,」頌超正正經經的坐著,倒是一臉的真摯和誠懇:「我並不是完全幫老四問,我自己也有些迷糊,我總覺得,命運未免待我太好,我真怕纖纖以後發現,我是一文不值的,所以,我也想問問她,到底喜歡我那一點!」「你真混哪!」佩吟說:「這種問題,你不會在私下和纖纖談嗎?一定要她在大庭廣眾裡招出來嗎?」
「大家都聽著,比較有人證!」
「有人證!」佩吟又氣又笑:「我看你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是和趙家太接近了。」
「怎麼說?我聽不懂!」頌蘅問。
「有什麼不懂的,完全律師口吻嘛!」佩吟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