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停了,停在她的校門口。「就這麼說定了。」他說:「你幾點鐘下課?」
「十二點。」她虛弱的回答。
「那麼,就十二點正,我的車子會停在這兒。」
哦,不行!她忽然想起虞頌超,頌超說好來接她的。說好陪她去換藥的……而且,你不要像個小傻瓜吧!你不要以為你是被王子看中的灰姑娘吧!你昨晚可以毅然逃開,今天卻要俯首稱臣了?「不行!」她說了,聲音冷冰冰的,空蕩蕩的。「中午我有約會。」「有約會?」他銳利的看她,不相信的。「什麼約會?」
他以為我在撒謊。她想。他以為我是沒有人要的。他以為我早已被男友遺棄,他以為我是個寂寞的老處女,他以為只要他一伸小指頭,我就會倒到他懷裡去,他以為他魅力無邊,有錢,有勢,又是個美男子……
「他叫虞頌超!」她衝口而出,完全沒有理由要說得這麼詳細。「他在中台建築公司當工程師,是虞無咎的兒子……他會來接我,去吃飯,和──看醫生。」
他死命盯著她,他的眼神古怪。
「是嗎?」他哼著問。「虞無咎?我認識他,他的兒子好像只是個孩子。」「對你或者是,對我不是。」她挺直了背脊。「他大學都畢業了,受完軍訓了,他已經二十四歲了!」金盞花16/37
趙自耕狠狠的咬了一下牙,原來如此!怪不得她要逃開他,怪不得她要拒絕他!二十四歲,二十四歲距離他已經很遙遠,他剛好是二十四倒過來寫的年齡,四十二歲!你有什麼能力去和小伙子競爭?難道你還以為自己是翩翩美少年嗎?他一下子打開了車門。「那麼,再見!」他僵硬的說。聲音裡,不由自主的帶著神氣呼呼的味道。她跨下了車子,回頭看了他一眼,似乎想說什麼,他砰然一聲,就重重的關上了車門。對老劉大聲的交代:
「去辦公廳!」車子「呼」的一聲往前衝去,他下意識的再抬頭從車窗裡向外望。她並沒有走進校門,站在那兒,她對他的車子若有所思的凝視著。她那瘦削的面龐,那修長的身子,那件淺黃格子布的襯衫,那隨風飄蕩的長髮……她像他窗台上那盆裊裊婷婷的金盞花……車子開遠了,金盞花不見了。他咬緊牙關,靠進坐墊裡。去他的金盞花!他憤憤的想。她沒有露露的明艷,沒有雲娥的嬌媚,更沒有琳達那種撩人的風韻……她瘦瘦幹幹的,既不美又不風流……他拍拍前座,大聲說:
「不去辦公廳了,去蓮園!」
車子「呼」的一聲,急轉彎,轉了一個方向。
他仍然咬緊牙關,憤憤不平的想著;她只是個女教員,她自以為了不起!那麼高傲,那麼自信,那麼咄咄逼人!那麼不肯屈服,那麼帶著渾身的刺,去他的金盞花!她像一朵高砂薊!高砂薊,這名字好像是纖纖告訴他的,一種全是針刺狀的花朵,只因為那花特別古怪,他才記住了這個古怪的名字。纖纖,他想起纖纖早上說的話了:
「一般老師是用『知識』來教我,韓老師是用『心』來教我!」他一怔,拍了拍前座,他歎口氣,嗒然若失的說:
「老劉,還是去辦公廳吧!」
車子再度轉了方向。
9
虞頌超買了一輛新車子,不是摩托車,而是一輛福特的「跑天下」。這輛車是由大姐頌萍、二姐頌蘅、和母親虞太太湊出私房錢來代他買的。本來,依大姐夫黎鵬遠的意思,要嘛就不買,要買就買好一點的。福特新出產的「千里馬」,應該比「跑天下」要好得多,但是,虞頌超一本正經的說:
「拿你們的錢買汽車,我已經夠窩囊了,還坐什麼好車呢?這買車的錢,算我借的,只要我的設計圖被採用,我就有一筆很大的獎金,那時我就可以把錢還你們了。所以,千萬別買貴車,本人窮得很,還不起!」
「算了!算了!」大姐頌萍叫著說:「既然幫你買車,誰還存著念頭要你還!你也別以為我們是寵你,說真的,還不是看在媽媽面子上。你每天騎著摩托車,像敢死隊似的在外面衝鋒陷陣,媽媽就在家裡大念阿彌陀佛,你晚回家一分鐘,媽連脖子都伸長了。現在,幸好你的摩托車丟了,乾脆咱們送你一輛跑天下,你如果體諒我們的好意,孝順媽媽只有你這一個寶貝兒子,你就別開快車,處處小心,也就行了!」
虞頌超對大姐伸伸舌頭。
「這麼說起來,這輛車不是幫我買的,是幫媽媽買的!那麼,將來也不用我還錢,也不用我領情了。早知道與我無關,我應該要一輛野馬的!」「要野馬?」二姐頌蘅笑罵著。「我看你還要『賓士』呢!」
賓士?虞頌超怔了怔。
「不不,我不要賓士,開賓士的都是些達官顯要,也都是些老頭子,用司機來駕駛,如果我開賓士,別人准把我看成汽車司機!」小妹頌蕊對他從頭到腳看了一遍。
「說真的,你還真像一個汽車司機!」頌蕊笑著說。
「去你的!」頌超罵著。
「別開玩笑了,」頌萍說:「車子是取來了,你到底有沒有駕駛執照?」「怎麼沒有?」頌超從皮夾裡取出駕駛執照來。「你忘了?大三那年就考取執照了,爸說不許買車,還鬧了個天翻地覆呢!」「爸爸是好意,怕你養成公子哥兒的習氣!」頌蘅說:「那有大學生就有私家車的!」
「哼!」頌蕊打鼻子裡哼了一聲。「你以為他現在就不是公子哥兒了嗎?還不是大少爺一個!」
「喲!」頌超叫了一聲,走過去,把妹妹的短髮亂揉了一陣。「你不要吃醋,等我賺夠了錢,我也買輛車送你!」
「算了!你自己的車子還要靠姐姐……」
「所以,你的車子一定要靠哥哥!」頌超一本正經的打斷她。頌萍和頌蘅忍不住笑了出來。這是星期天,她們姐妹倆約好了回娘家。順便,黎鵬遠就把那輛「跑天下」開了過來,移交給頌超。頌超雖然心裡有點慚愧,但是,喜悅的感覺仍然把慚愧的情緒趕到了九霄雲外。一個上午,他已經駕著車子,在門口的大街小巷裡兜了十幾二十個圈子了。現在,剛剛吃過午餐,他的心又在飛躍了,只想開車出去,去找佩吟,帶她去兜風。但是,他又怕佩吟的「道貌岸然」,她一定不會贊成他接受姐姐們如此厚重的饋贈。佩吟,他不自禁的想著,似乎好久沒有看到佩吟了,沒有摩托車,什麼都不方便!真因為沒車的原因嗎?他怔了怔,想著佩吟,那是個矛盾的女人,有女性本能的柔弱,惹人憐惜,引人心動,卻也有另一種少有的剛強和高貴,使人在她的面前顯得渺小,顯得幼稚。
正當他在猶豫的時候,門鈴響了,春梅跑進來報告:
「三少爺,那個有黑人頭的女孩子又來找你了!」
維珍!他的心頓時揚起一片歡愉,如果要開車帶女孩子兜風,還有誰比維珍更合適的呢?她艷麗,她明媚,她灑脫,她野性,她還有最大的一項優點,無論你做出多麼荒謬的事情來,她永遠不會對你潑冷水!
於是,這天午後,他就駕著車,帶維珍直馳往郊外去了。
維珍今天打扮得非常出色,她穿了件最流行的露肩裝,大紅色的上衣,只在肩上有兩條窄得不能再窄的帶子,露出了整個肩膀和頸項。每當她彎腰或低俯身子的時候,那胸前的小溝就隱約可見。她穿了條同色的裙子,料子很薄,沒有襯裡,風吹過去,就整個裹在身上,說不出的誘人,說不出的性感。性感,是的,維珍是極端性感的,性感加上青春,再加上美麗,她是不折不扣的小尤物!使人想起年輕時的碧姬芭鐸和伊薇明媚絲。「噢!太好了!」她坐在車子裡,大開著車窗,迎著一車的風,她那滿頭的小鬈鬈全在風中顫動,她的眼睛閃爍著光彩,聲音清脆如一串風鈴的叮噹。「頌超!你太棒了!我不知道你還會開車,又開得這麼好!噢,頌超,我們開到福隆去好嗎?」「福隆?」他一怔。「福隆海濱浴場呀!剛剛開放,人一定不會很多,我們游泳去!」「怎麼走法?」他問。「我還是讀大學的時候去露過營,坐火車去的,可沒開車去過!」
「你可以走北宜公路,」維珍說:「先到宜蘭,再轉過去,這條路比較好走。」「現在已經兩點鐘了,」頌超隱隱覺得有些不安。「要開多久的車才能到?今晚趕得回來嗎?而且……我們也沒帶游泳衣!」「哎呀!」維珍甜膩膩的叫著:「你能不能灑脫一點?游泳衣到福隆再買就是了,那兒整條街都在賣游泳衣。至於時間嘛……」她一直膩到頌超的身上去,嘴對著頌超的耳朵吹氣,吹得他渾身癢酥酥的。她壓低了聲音,細細柔柔的問:「是不是還離不開媽媽?你爸媽限定了你回家的時間嗎?回去晚了要挨打手心嗎?」笑話!他男子漢大丈夫,已經當工程師了,難道還要拴在父母的腰帶上?他挺直了背脊,加足了油門,把車子轉往北新公路,再轉往北宜公路。「好!我們去福隆!」他大聲的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