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嘿,」伯南冷笑:「那我會說出你的醜事,你和別人通姦!」
「我沒有,」姘青說:「你也沒有證據,法院不會聽你的一面之辭!而我有你和舞女酒女來往的證據!好吧,我們走,吳媽!」
「回來!」伯南拉住了姘青,腦子裡風車一般的轉著念頭。
是的,姘青說的倒是實情,他沒有她任何的證據,而他卻劣跡昭彰。嘴邊浮起一個陰陰沉沉的微笑,他說:「好吧!吳媽,你就留下,以後你再和太太串通好了來蒙騙我,你就當心!」
拉著姘青向臥室走去,他仍然帶著那個不懷好意的微笑,說:「跟我來!」
「你要幹什麼?」姘青防備的站在臥室裡。
「享受丈夫的權利!」伯南冷冷的說,解著她的衣鈕。
「伯南!」她喊,想跑,但是她跑不掉。望著伯南那陰沉的笑臉,她的心化為水,化為冰,化為碎片。她知道,以後她將要迎接和面對的,只是一長串的凌辱。范伯南不是一個笨人,相反的,他非常聰明,也有極高的穎悟力和感應力。和姘青生活了五年,他對於她的個性和思想從沒有深研過,但是,對於她的生活習慣卻非常瞭解。他知道她是一隻膽怯的蝸牛,整日只是縮在自己的殼裡,見不得陽光也受不了風暴。他也習慣於她那份帶著薄薄的倦意似的慵懶和落寞。因此,當姘青的觸角突然從她的殼裡冒了出來,當她的臉上突然煥發著光采,當她像一個從冰天雪地裡解凍出來的生物般復甦起來,他立刻敏感到有什麼事情不對了。起先,他只是懷疑,並沒有興趣去深究和探索。可是,她的眼睛光亮如星了,她學會抗議和申辯了,她逗留在外,終日不歸了……他知道那是怎麼一回事,他有被欺騙和侮辱的感覺。是的,他並不喜歡姘青,不過,這是一樣他的所有物,如果他不要,別人撿去就撿去了,他也不在乎。而在他尚未拋棄以前,竟有人要從他手裡搶去,這就不同了。他那「男性的自尊」已大受打擊,在他的想像裡,姘青應該哭哭啼啼的匐伏在他腳下,捨不得離開他才對,如今她竟自願離婚,而且另有愛人,這豈不是給他的自尊一個響亮的耳光?他,范伯南,女性崇拜的偶像,怎能忍受這個侮辱?何況侮辱他的,是他最看不起的姘青!「我要找出那個男人來,」他對自己說:「我要慢慢慢慢的折磨她,一直到她死!」
姘青有一個被淚水浸透的、無眠的長夜,當黎明染白了窗子,當鳥聲啼醒了夜,當陽光透過了窗紗,她依然睜著一對腫澀的眼睛,默默的望著窗欞。身邊的伯南重重的打著鼾,翻了一個身,他的一隻手臂橫了過來,壓在她的胸前。她沒有移動,卻本能的打了個冷戰,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他的手摸索著她的臉,嘴裡囈語呢喃的叫著莉莉還是黛黛,她麻木的望著窗紗,太陽是越爬越高了,鳥聲也越鳴越歡暢,今天又是個好晴天。
她的臉驀然被扳轉了過去,接觸到伯南清醒而陰鷙的眸子,使她懷疑剛剛的鼾聲和囈語都是他裝出來的。咧開嘴,他給了她一個獰惡的笑,戲弄的說:「早,昨夜睡得好吧?」
她一語不發,靜靜的望著他,一臉被動的沉默。
「你並不美啊!」他望著她:「早晨的女人應該有清新的媚態,你像一根被曬乾了的稻草!」解開了她的睡衣,他剝落她的衣服。
「你,你到底要幹什麼?」她忍無可忍的問。
「欣賞我的太太啊!」他嘲弄的說,打量著她的身體。
她一動也不動,閉上了眼睛,一任自己屈辱的暴露在他的面前,這是法律給予他的權利呵!兩顆大大的淚珠沿著眼角滾下來,亮晶晶的沾在頭髮上。他撇開了她,站起身來,心中在暗暗的咒罵著,見鬼!他見過比這個美麗一百倍的胴體,這只是根稻草而已!但是,那兩顆淚珠使他動怒,他發現她依然有動人的地方,不是她的身體,而是她……她的不知道什麼,就像淚水、嬌弱、和那沉默及被動的神情。他為自己那一線惻隱之心而生氣,走到盥洗間,他大聲的刷牙漱口,把水龍頭放得嘩嘩直響。
姘青慢慢的起了床,繫好睡衣的帶子。今天不會有計劃,不會有詩,不會有夢。今天是一片空白。她不知道面前橫亙著的是什麼災難,反正追隨著自己的只有一連串的愁苦。伯南換好了衣服,在客廳裡兜了幾圈,吃了早餐,他對姘青冷冷的笑笑,嘲諷的說:「別想跑出去,你頂好給我乖乖的待在家裡,還有吳媽,哼,小心點吧!」
他去上班了,姘青瑟縮的蜷在沙發裡,還沒有吃早餐。吳媽捧著個托盤走了進來,眼淚汪汪的看著姘青,低低的喊了聲:「小姐!」
「拿下去吧,」姘青的頭放在膝上,一頭長髮垂下來,遮住了半個臉:「我什麼都不要吃!」
「小姐呵!」老吳媽把托盤放在茶几上,走過來挨著姘青坐下,拂開她的長髮,望著那張慘白的、毫無生氣的臉龐,昨天她還曾嬉笑著像個天真的孩子呢!「東西多少要吃一點,是不是呢?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呵!」
「生命的火已經要熄滅了,全世界的青山也沒用啊!」姘青喃喃的說。
「來吧,小姐,」吳媽抓住姘青的手:「有你愛吃的湖南辣蘿蔔乾呢!」接著,她又叫了起來:「小姐,你的手冷得像冰呢,還不加件衣服!」
姘青把睡袍裹緊了一些,坐正了身子,覺得自己的思想散漫,腦子裡飄浮著一些抓不住的思緒。握著吳媽的手臂,她愁苦的說:「先生走了嗎?」
「是的,早走了。」
「我要──」他模糊的說:「我要做一件事情。」
「是的,小姐?」吳媽困惑的望著她,把她披散的頭髮聚攏來,又拉好了她的衣服。「你要做什麼呢?」
「對了,我要打個電話。」她記得夢軒給過她他辦公廳的電話號碼,走到電話機旁,她撥了號,沒有打通,接連撥了好幾次,都打不通,她才猛然明白過來,伯南書房裡有一架分機,一定是聽筒被取下來了,走到書房門口,她推了推門,如她所料,門已經上了鎖,這是伯南臨走所做的!她呆呆的瞪著電話機,然後,她反而笑了起來,抓住吳媽,她笑著說:「他防備得多麼緊呵!吳媽!他連電話都封鎖了呢!」把頭埋在老吳媽那粗糙的衣服裡,她又哭了起來,啜泣著喊:「吳媽!吳媽!我怎麼辦呢?」
「小姐,小姐呵!」老吳媽拍著她的背脊,除了和她相對流淚之外,別無他法。她那嬌滴滴的小姐,她那曾經終日凝眸微笑,不知人間憂愁的小姐啊!
姘青忽然站正了身子,走到門邊,又折了回來,匆匆的說:「他封鎖得了電話,他封鎖不了我啊,我有腳,我為什麼不走呢?」
老吳媽打了個冷戰,她沒念過書,沒有深刻的思想。但她比姘青多了幾十年的人生經驗,多一份成熟和世故。攔住了姘青,她急急的說:「小姐,這樣是不行的,你走到哪裡去呀?」
姘青呆了呆,走到那裡去?去找夢軒?找到了又怎樣呢?
吳媽拉住了她的衣袖,關懷的問:「那位先生,可是說過要娶你呀?」
他說過嗎?不!人家有一個好妻子,有一對好兒女!他沒有權利說!他也不會說!吳媽注視著她,繼續問:「你這樣走不了的呀,好小姐,先生會把你找回來的,他會說你是……是……是什麼漢奸呀!」
是通姦!是的,她走不了!她翻不出伯南的手心,冒昧從事,只會把夢軒也拖進陷阱,鬧得天翻地覆。她有何權去顛覆另外一個家庭呢?是的,她不能走,她也走不了!坐回到沙發裡,她用手蒙住了臉。
「好小姐,」吳媽囁嚅著說:「還是……還是……還是吃一點東西吧!」
「我不想吃,我也不要吃!」
「唉!」吳媽歎了口氣,喃喃的說:「造孽呀!」
姘青蜷在沙發深處,禁不住又淚溢滿眶了,頭靠在沙發扶手上,她神志迷茫的說:「吳媽,還記得以前嗎?還記得西湖旁邊我們家那個大花園嗎?那些木槿,那些籐蘿,還有那些菱角花。」
是的,菱角花!吳媽不自禁的握著姘青的手,悠然神往了,那些花開起來,一片紫色,浮在水面上。小姐穿一身紫色的小衣褲,在湖邊奔跑著,也像一朵菱角花!姘青長長的歎息一聲,說:「吳媽,人為什麼要長大?如果我還是那麼一點點大多好!」
有樣東西在沙發上,她摸了出來,是夢軒寫的那本《遺失的年代》,隨手翻開來,那上面有她用紅筆勾出的句子:「我們這一生遺失的東西太多了,有我們的童年,我們那些充滿歡樂的夢想,那些金字塔,和那些內心深處的真誠和感情,還有什麼更多的東西可遺失呢?除了我們自己。」她望著望著,一遍又一遍,心底有某種感情被勾動又被輾碎了,夢軒那對深思的眸子,夢軒那份沉靜的神態,還有,他的智慧和思想……像海浪一樣,湧上來,湧上來,湧上來……而又被帶走了,帶走了……帶走得那樣遙遠,她腦中只剩下一片白色的泡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