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夢竹說:"現在,去好好的睡一覺吧!明天起來,精精神神的去上課,你還要考大學呢!現在,去吧!"
曉彤放開了夢竹,對母親又依依的望了一眼。然後,她把嘴唇湊向母親的面頰,輕輕的吻了一下,低低的說:"媽媽,你也不再煩惱了,好嗎?"
夢竹怔了怔,接著就淒然微笑了。
"是的,我也不該煩惱了,多年沒有打開的結已經打開了,再煩什ど呢?只怕新的結要一重重的打上來,那ど,就一輩子也解不清楚了。好了,曉彤,你去睡吧!我要再好好的想一想。"
"媽媽,"曉彤擔心的望著母親:"不要又想不通了!"
夢竹笑了。
"傻孩子!"她憐愛的說:"去睡吧!記得關窗子,天涼了。"
曉彤走進了屋裡。夢竹眼望著那兩扇紙門闔攏,就渾身倦怠的躺在床上。真的,該好好的想一想了,明遠為什ど還不回來?和何慕天的一番長談仍然在耳邊激盪,過去的片片段段,分手後彼此的生活,曉彤和如峰的問題……何慕天!她曾耗費了二分之一的生命來恨他,多無稽!當一段誤會解開後,會發現往日的魯莽和幼稚!假若那天不盲目的信從了那個女人的話,今日又是何種局面?她瞠視著天花板,疲乏壓著她,渾身一點力氣都沒有,腦中的思想卻如野馬般奔馳著。
三點了,三點十分,三點二十……黎明就將來到,明遠到哪裡去了?為什ど還不回來?但願他不會出事!我要把一切和他談談!闔上眼睛,她不能再繼續思想,她必須休息一下。倦意向她包圍、瀰漫……
當她醒來的時候,早已紅日當窗,整個屋子裡安安靜靜的沒有一點聲音。幾點了?她翻身起床,身上蓋著的棉被滑了下去,是誰為她蓋的棉被?明遠呢?還沒回來嗎?她坐正身子,搖搖頭,想把那份昏昏噩噩混混沌沌的睡意搖走。桌上的鬧鐘指著九點!糟了!竟忘了給孩子們做早餐!揚著聲音,她喊了聲:"曉彤!"
沒有回答。她再喊:"曉白!"
仍然沒有回答,他們已經起來了?上學去了?站起身來,桌子上壓著張小紙條,曉彤娟秀的字跡,清清爽爽的寫著:"好媽媽:早餐在紗罩子底下,稀飯是我燒的,底下燒焦了──煤球火滅了,所以我起了炭火。爸爸還沒有回家。我和曉白上學去了。祝媽媽好睡!曉彤於清晨"夢竹放下了紙條,軟綿綿的在書桌前坐下。曉彤!那善解人意的孩子!她衡量不出自己能對她有多喜愛!多險!她差一點剝奪了這孩子的終身幸福和快樂!用手揉揉額角,腦子裡仍然昏昏然,猛然間,她跳了起來,明遠呢?他從沒有通宵不回家過!
像是回答她心中的疑問,門口一陣汽車喇叭響,接著,有人在重重的打著門。明遠出事了!她的心臟向地底沉下去。迅速的跑下榻榻米,奔向大門口,她心驚肉跳的打開大門。門外,王孝城正吃力的把爛醉如泥的楊明遠從一輛出租車裡拖出來。夢竹放下了心,長長的吁出一口氣:"哦!他在你那兒!"她說,開大了房門,讓王孝城把楊明遠弄上榻榻米。
經過了一番吃力的連拖帶拉,王孝城和夢竹總算把明遠放上了床。明遠酒氣醺人,鼾聲大作,還夾雜著斷斷續續的囈語和莫名其妙的咒罵。夢竹拉了一床棉被給他蓋上,奇怪的望著王孝城說:"他怎ど會喝成這樣子?"
王孝城攤了攤手。
"他半夜一點鐘跑到我那兒,已經喝得酩酊大醉了,在我家發了半天酒瘋,說了許許多多醉話,又哭又唱,鬧了好久,快天亮的時候又大吐一場,才睡著了。我怕你不放心,所以還是把他送回來。"
夢竹點點頭,請王孝城坐下,想倒茶,看看溫水瓶裡已經滴水俱無,只得作罷。王孝城凝視著夢竹說:"你別忙著招呼我,夢竹,我們還是談談的好。"
夢竹在書桌前的椅子裡坐了下來,一時間,覺得萬緒千頭,問題重重,所有的事情都糾纏混亂成了一團。不禁用手抹了抹臉,歎了口氣說:"唉,我真不知道怎ど辦好,他以前滴酒不沾,現在動不動就喝成這副樣子……唉,有問題,從不肯好好解決,我真不知道怎ど辦好!"她用手抵住額角,痛苦的搖著頭。
"夢竹,"王孝城沉吟的說:"你已經知道何慕天和魏如峰的關係了,是嗎?"
夢竹把手從額上放下來,坦白的望著王孝城,毫不掩飾的說:"昨天晚上,我已見過了何慕天。"
"是嗎?"王孝城微微的吃了一驚,他困惑的看著夢竹,後者的神情那ど奇怪,沒有激動,沒有怨恨,沒有憤懣。所有的,是一份淡淡的無奈,和深深的哀愁。這份無奈和哀愁染在她的眉梢眼角上,竟使她煥發出一種奇異的美麗。王孝城有些迷惘了。"你們談過了?"他問。
"談了很久──很久。"夢竹輕輕的說:"關於如峰和曉彤,也獲得了一個初步的結論──反正,他們現在也不可能結婚,曉彤還要考大學,我想,先讓他們繼續交往下去,至於曉彤的身世──"她看了床上的明遠一眼,用更低的聲音說:"我們都認為保密比揭穿好得多。只怕明遠──"她嚥住了,呆呆的望著床上的明遠。
"夢竹,"王孝城懇切的說:"我想,你和何慕天一定談得很多很多,關於你們以往那一段,我也在前幾天和何慕天的一次長談裡,才完全瞭解真相。造化弄人,有的時候,許多事都無法自己安排,過去的事已經過去了。夢竹,我們也算是老朋友了,假若你不嫌我問得太坦白,我想問你一個問題,今後,你打算怎ど辦?""今後?"夢竹愣愣的問。
"是的,今後。你看,以前你和何慕天那一段誤會──我想,應該叫誤會吧──到現在,總算解除了。你和明遠,據我看來,婚姻的基礎並不穩固。是不是禁得起目前這個巨浪,似乎大有問題,你自己到底有什ど決意沒有?夢竹,或者我問得太率直了──但是,說真的,我非常非常的關心你們。"
"我瞭解,"夢竹低聲說:"我完全瞭解你的意思。"她用一對哀愁無限的眼光望著王孝城。"孝城,以前沙坪壩的那些朋友們,現在風流雲散,知道我們以前那一段的人,也只有你一個了。我想,你瞭解得比誰都清楚……"她頓了頓,再望向明遠:"跟著明遠,我什ど苦都吃過了,什ど罪都受過了,明遠為了我,也不能說不是犧牲了許多東西──將近二十年的夫妻,共過患難,共過艱苦,到底不比尋常。雖然,我也承認,對於明遠,我從沒有一分狂熱的愛情,或者我根本沒有愛過他。但,我們一起把曉彤帶大,把一個破破爛爛的家庭維持著,還──有一個共同的兒子。這份關係,並不是簡簡單單可以分割的,我對他的感情,也早變成一種單純的、責任性的、習慣性的感情。我不知道你懂不懂?"
王孝城無言的點了點頭。
"所以,"夢竹繼續說:"以大前提論,一個風雨飄搖中建立起來的家庭,決不能輕易讓它破碎。以情感論,我對明遠有一份負疚,更有一份感恩,拋開明遠,不是我所能做到的。再以孩子來說,假若家庭破碎了,真相大白了,對他們是太大的打擊!所以,無論怎樣,我總是願意維持下去……只怕明遠的脾氣……你不知道,他常常是那樣的……那樣的……不近人情。我簡直不知道……怎ど說才好!"
王孝城眼光裡的夢竹,跟著她的敘述,變得越來越美麗。
怎樣的一個女性!他曾以為,假若她和何慕天的誤會一旦解除,百分之八十她會回到何慕天的身邊去。有以往那ど強烈的感情為基礎,有何慕天現在身份地位的引誘,再加上明遠對她的一份精神折磨……在在都可以迫使她轉向何慕天!但,她卻有如此強的意志力!一個意志力強而又感情豐富的人,應該是世界上痛苦最多的人!
"我很知道明遠那一套。"王孝城說,深深的注視著夢竹。
"可是,夢竹,我也很瞭解明遠,他愛你,他非常非常愛你。"
夢竹微微的震動了一下,抬起眼睛來,微帶詢問意味的望著王孝城。
"昨夜,"王孝城繼續說:"明遠喝得大醉來我家,他說了許許多多瘋話,但,也是他內心深處的話,他說你從沒有愛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