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不讓女孩子單獨回家!」他堅決的說。
從不?她模糊的想著。他送過多少女孩子回家?為多少女孩子背過歌詞?唉唉,這樣的男孩子,是你該遠遠躲開的,你不是他的對手!她的臉色越來越凝肅了。
在車上,她變得十分沉默,歡愉的氣氛不知何時已悄悄的溜走,她莊嚴肅穆得像塊寒冰。他悄眼看她,不明白自己做錯了什麼。那支歌,那歌詞……唉唉,他也有歎著氣,你是個傻瓜,你是個笨蛋,你才見她第二面,是不是操之過急了?你連追女孩子都不會,因為你從沒有追過!你以為你情發於中而形於外,她卻可能認為你只是一個輕薄的浮華子弟……
車子停在她家門口,一路上,兩人都沒說過話。她跳下車子,對他說:「不留你了,你原車回去吧!」
他跟著跳下車。「別緊張,我不會強人所難,做個不受歡迎的客人!你進去,我就走!」他說著。她拿出鑰匙開門,他忽然把手蓋在她扶著門柄的手上。他的眼睛深幽幽的望著她。「明天是星期天,我來接你和竹偉去郊外玩!」
她拚命搖頭。「我明天有事!」「整天都有事?」「整天都有事!」他緊閉著嘴,死盯著她。她迴避的低下頭去,繼續用鑰匙開門。忽然間,門從裡面打開了,一個粗壯、結實、年輕的男人走了出來,嘴裡叼著一支煙,穿著花襯衫,牛仔褲,滿身的吊兒郎當相。「怎麼回事?芷筠?整晚瘋到那兒去了?」他問,咄咄逼人的,熟不拘禮的,眼光肆無忌憚的對殷超凡掃了一眼。
芷筠一怔,立刻吶吶的說:
「霍……霍立峰,什麼時候來的?」
「好半天了,我在訓練竹偉空手道!這小子頭腦簡單,四肢倒發達,準會成為一個……」他呸掉香煙,流里流氣的吹了一聲口哨,以代表「了不起」或是「力道山」之類的名堂。「這傢伙是誰?」他頗不友善的盯著殷超凡。
原來,這就是那個「而已」。殷超凡看看他又看看芷筠……你對她瞭解多少?你對她的朋友又瞭解多少?你這「傢伙」還是知難而退吧!他重重的一甩頭,對芷筠拋下了一句生硬的道別:「再見!」轉過身子,他頭也不回的走了。
聽出他語氣的不滿與懷疑,芷筠被傷害了。望著他的背影,她咬著牙點了點頭,是的,上層社會的花花公子!你去吧!我們原屬於兩個世界!她知道,他是不會再來找她了。霍立峰拍了拍她的肩:「這小子從那兒來的?我妨礙了你的好事嗎?」
「少胡說八道了霍立峰,你回去吧!我累了,懶得跟你胡扯,我要睡了。」她走進屋子,把霍立峰關在門外。靠著門,她終於長長的歎出一口氣來,接著,就陷進了深深的沉思裡。
第五章
人類是奇怪的,即使在明意識裡,在冷靜的思考中,在理智上,芷筠都確認殷超凡不會再來找她了。但是,在潛意識中,她卻總是若有所待。日子一天天過去,每天下班回家,她都有一種難解的、心亂的期盼,會不會打開門,他又會從室內閃出來?會不會他又帶竹偉去吃牛肉麵?會不會——他那紅色的摩托車,剛好再經過這條巷子?不,不,什麼都沒發生,他是真的不再來了!這樣也好,她原就不準備和他有任何發展,也不可能有任何發展。這樣最好!但是……但是……但是她為何這樣心神不定?這樣坐臥難安呵!他只是個見過兩面的男孩子!唉!她歎氣,她最近是經常在歎氣了。管他呢?見過兩面的男孩子!對她說過:「在認識你之前,世界是個荒原,在認識你之後,世界是個樂園……」的男孩子,如今,不知在何處享受他的樂園?
近來,在公司中,芷筠的地位逐漸的有變化了。首先,方靖倫把她叫進經理室的次數越來越多。其次,方靖倫對她的態度也越來越溫柔,溫柔得整個辦公廳中的女職員都在竊竊私議了。這對芷筠是一項新的負擔,如何才能和你的老闆保持距離,而又維持良好的關係呢?她盡量讓自己顯得莊重,盡量不苟言笑,盡量努力工作……可是,當秋天來臨的時候,有一天,她早上上班,發現她的桌子已經搬進經理室裡去了。
走進經理室,她只能用一對被動而不安的眸子,默默的望著方靖倫。一接觸到這種注視,方靖倫就不能遏止自己內心澎湃著的那股浪潮……這小女孩撼動了你!
「董芷筠,」他「努力」讓自己的聲音平靜而合理:「這些日子來,你的工作一直是我的秘書,但是,你卻在外面大辦公室裡辦公,對我對你,都非常不方便,所以,我乾脆把你調進來。」她點點頭,順從而忍耐的點了點頭。你是老闆,你有權決定一切!從自己桌上,她拿來了速記本:
「我們是不是先辦報關行的那件公文呢?」她問,一副「上班」「辦公」的態度。似乎座位在什麼地方都無關緊要,她只要辦她的公!他凝視她。別小看這女孩,她是相當自負,相當倔強,而又相當「潔身自愛」的。如果你真喜歡她,就該尊重她,不是嗎?「董芷筠,」他沉吟的說,緊盯著她。「你是不是有些怕我?」她揚起睫毛,很快的看了他一眼。她眼底有許許多多複雜的東西,還有一份委曲求全的順從。
「是的。」她低聲說,答得非常坦白。
「為什麼?」他微蹙著眉梢。
「怕你不滿意我。」「不滿意你?」他愕然的瞪著她,聲音變得非常非常溫柔了。「你明知道不可能的!」
「也怕你太滿意我!」她輕柔的說:「當你對一個人過份滿意,就難免提高要求,如果我不能符合你的要求……你就會從滿意變成不滿意了。」她說得含蓄,卻也說得坦白。她那洞徹的觀察力使他驚奇而感動。好一會兒,他瞪視著她,竟無言以答。然後,他走到她面前,情不自禁的,他把手壓在她那小小的肩上。
「放心,」他低沉的說:「我會時時刻刻提醒我自己,不去『要求』你什麼。」兩人的話,都說得相當露骨了。芷筠抬眼看著他,不自覺的帶著點兒哀懇與求恕的味道。方靖倫費力的把眼光從她臉上調開……如果這是十年前,如果他還沒結婚,他不會放掉這個女孩子!而現在,控制自己,似乎是唯一能做的事情!他輕咳了一聲,粗聲說:「好了,董芷筠,你把報關行的文件辦了吧!」
這樣,芷筠稍稍的安心了,方靖倫不是那種不講理的人,他謙和儒雅,深沉細緻,他決不會強人所難。她只要固守著自己的工作崗位,不做錯事,不失職也就可以了。至於在什麼地方辦公,又有什麼關係呢?
可是,下班的時候,才走出經理室,她就聽到李小姐的聲音在說:「……管他是不是君子?這年頭就是這麼回事!我打賭,金屋藏嬌是遲早會發生的事情!」
「方太太呢?」另一位職員說:「她會允許這種事情發生嗎?」「方太太?方太太又怎樣?聽說,她除了打麻將,就是打麻將,這種女人,是無法拴住咱們總經理的!」
「說實話,董芷筠配我們經理,倒也……」
芷筠一出現,所有的談話都戛然而止,同事們紛紛抬起頭來,不安的、尷尬的和她打招呼。她雖然沒做任何虧心事,那種不自在的感覺,卻很快的對她包圍過來。同事們那一對對側目而視的眼光,使她感到無限的壓力……一直到走出了嘉新大樓,那壓力似乎還在她身後追逐著她。
回到家裡,一眼看到霍立峰,正在大教特教竹偉「空手道」,竹偉已把一張木凳,不知怎的「劈」得個亂七八糟。芷筠心情原就不好,再看到家裡這種混亂樣子,情緒就更壞了。和竹偉是講不通道理的,她把目標轉向了霍立峰,懊惱的嚷著:「霍立峰,你這是在幹什麼?我們家禁不起你帶著頭來禍害,你再這樣『訓練』他,他會把房子都拆掉!」
「我告訴你,芷筠,」霍立峰「站」在那兒,他從來就沒有一個好站相。他用一隻腳站著,另一隻腳踏在籐椅上,弓著膝蓋。一面從屁股後而的長褲口袋裡,掏出了一支縐縐的香煙,燃起了煙,他噴出了一口煙霧,虛瞇著眼睛,他望著竹偉說:「這小子頗有可為!芷筠我已經代你想過了,你別小看竹偉,他將來大有前途!你常常念什麼李白李黑的詩,說什麼什麼老天造人必有用……」
「天生我材必有用!」芷筠更正著。
「好吧,管他是什麼,反正就這個意思。這句話還真有道理!你瞧竹偉,身體棒,肌肉又結實,標準的輕量級身材!如果訓練他打泰拳,包管泰國選手都不中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