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完沒有?」芷筠一面整理著房間,一面不感興趣的問:「才教他空手道,又要教他打泰拳。我可不希望他跟著你們混,成天……」「不務正業!是不是?」霍立峰打斷了芷筠的話,斜睨著她。「我知道,你就瞧我們不順眼!」
「說真的,」芷筠站住了,望著霍立峰。「你們那些哥兒們,都聰明有餘,為什麼不走上正道?找個好好的工作做,而要成天打架生事,賺那些歪魔斜道的錢!」
霍立峰把腿從籐椅上放到地上,斜靠著窗子站著,他大口大口的噴著煙,注視著芷筠,他打鼻子裡哼著:
「你依我一件事,我就改好!」
「什麼事?」「嫁給我!」「哼!」芷筠轉身往廚房走去。「你想得好!」
霍立峰追到廚房門口來,扶著門框,望著芷筠淘米煮飯,他神氣活現的說:「你倒說說看,嫁給我有什麼不好?我年輕力壯,人緣好,會交朋友,會打架……」「嘖嘖,」芷筠咂著嘴。「打架也成了優點了!」
「你懂什麼,這是一個弱肉強食的社會,你不會打架,你就只有挨打的份兒,是打人好呢?還是挨打好呢?」
「不要曲解成語!」芷筠把米放進電鍋裡煮著,又開始洗菜切菜。「弱肉強食,所以優勝劣敗!你們這樣混下去,總有一天要出事,那時候,你就會知道,強弱之分,並不是拳頭刀子,而是智慧與努力……」
「得了,得了,得了!」霍立峰不耐的說:「芷筠,你什麼都好,長得漂亮,性情溫柔,就是太道學氣,你老爸把他的書獃子酸味全遺傳給你了!」
「你不愛聽,幹嘛要來呢?」
「我嗎?」霍立峰瞪大眼睛:「我是生得賤,前輩子欠了你的!隔幾天就打骨頭裡犯賤,要來聽聽你罵我才舒服!」
芷筠忍不住噗哧一笑。
「我看你呀,是沒救了!」
「本來就沒救了,」霍立峰另有所指。「這叫作英雄難過美人關!」「霍立峰!」芷筠生氣的喊。
「是!」霍立峰爽朗的答。
「你再胡說八道,我就不許你上門!」
「得了,別發脾氣,」霍立峰聳聳肩。「你最近火氣大得很,告訴我,有誰欺侮了你?是你公司裡的老總嗎?管他是誰,我霍立峰是不怕事的!」「沒人得罪我,除了你以外。」
「我?我又怎麼了?」「你不學好也罷了,我反正管不著你,你幹嘛整天教竹偉打架,他是不知輕重的,闖了禍,我怎麼辦?」
「哎,他會闖什麼禍?他那個大笨蛋,三歲小孩都可以拖著他的鼻子走……」「霍立峰!」芷筠憂傷的叫。
「噢,芷筠,」霍立峰慌忙說:「我不是有意要傷你心,你別難過。我告訴你,你放心,你不在家的時候,我已經告訴這一區的哥兒們了,大家都有責任保護竹偉,不許任何人欺侮他。你怪我教他空手道,其實,我也是有心的,教他一點防身的玩意兒,免得被人欺侮!」
芷筠抬眼著霍立峰。「唉!」她輕歎著。「說真話,你也實在是個好人!」
霍立峰突然漲紅了臉,挨了半天罵,他都若無其事,一句讚美,倒把他弄了個面紅耳赤。他舉起手來,抓耳撓腮,一股手足失措的樣子,嘴裡吶吶的說著:
「這……這……這可真不簡單,居……居然被我們神聖的董小姐當……當成好人了!」
芷筠望著他那副怪相,就又忍不住笑了。
「霍立峰,我每次看到你,就會想起一本翻譯小說,名字叫《七重天》。」「那小說與我有什麼關係?」
「小說與你沒關係,裡面有一支歌,是男主角常常唱的,那支歌用來描寫你,倒是適合得很。」
「哈!什麼歌?」霍立峰又眉飛色舞了。「想不到我這人和小說裡的主角還有異曲同工的地方。趕快告訴我,那支歌說些什麼?」「它說,」芷筠忍住了笑,念著那書裡的句子:「喝一點酒,小心的偷,好好說謊,大膽爭鬥!」
「哈!」霍立峰又好氣又好笑,「這是支他媽的什麼鬼歌!」
「三字經也出來了,嗯?」
「不過……」霍立峰重重的拍了一下大腿:「這支鬼歌還他媽的有點道理!我告訴你,芷筠……」
他的話沒說完,因為,門外傳來了一聲響亮的口哨,顯然是在招呼霍立峰,霍立峰轉身就往屋外跑,一面還倉促的問了一句:「那個男主角是幹什麼的?他和我倒像是親兄弟!」
「通陰溝的!」「哦——」霍立峰張大了嘴,衝出一句話來:「真他媽的!」他跑出了屋子。芷筠搖搖頭,微笑了一下。把鍋放到爐子上,開始炒菜。一會兒,她把炒好的菜都端出去,放在餐桌上,四面看看,沒有竹偉的影子,奇怪,他又溜到那兒去玩了,平常聞到菜香就跑來了,今天怎麼不見了呢?她揚著聲音喊:
「竹偉,吃飯了!」沒有回音,她困惑的皺皺眉,走到竹偉房門口,她推開門,心想他一定不在屋裡,否則早就出來了。誰知房門一開,她就看到竹偉,好端端的坐在床上。正對著床上的一堆東西發愣,室內沒有開燈,光線好暗,也看不清楚他到底在研究什麼。芷筠伸手開了燈,走過去,心裡模糊的想著,這孩子別再發什麼癡病,那就糟了!到了床前面,她定睛一看,心臟就猛的狂跳了起來。竹偉面前的白被單上,正放著兩盒包裝華麗的草莓!竹偉傻傻的對著那盒子,似乎不知如何是好,因為他從沒見過盒裝的草莓!
「這——這是從那兒來的?」芷筠激動的問。伸手拿起一盒草莓。「他送我的!」竹偉揚起頭,大睜著天真的眸子,帶著一抹抑制不住的興奮,他一連串的問:「我可以打開它嗎?我可以吃它嗎?這是草莓,是不是?姐,是我們采的草莓嗎?……」「竹偉,」芷筠沉重的呼吸著。「這草莓是誰送的?從什麼地方來的?」「姐,」竹偉自顧自的說著:「為什麼草莓要放在盒子裡呢?為什麼要繫帶子呢?……」
「竹偉!」芷筠抬高聲音叫:「這是那兒來的?我問你問題,你說!誰送的?」竹偉張大嘴望著她。「就是他送的呀!那個大哥送的呀!」
「什麼大哥?」芷筠仔細的看著他,小心翼翼的吐出幾個字來:「殷大哥嗎?」「是的!」竹偉高興叫了起來:「就是殷大哥!」
「人呢?」芷筠心慌意亂的問,問得又快又急。「人呢?人到哪裡去了?他自己送來的嗎?什麼時候送來的?你怎麼不留住他?」她的問題太多,竹偉是完全弄不清楚了,只是眨巴著眼睛,莫名其妙的望著她。她定了定神,醒悟到自己的失態,深吸了口氣,她清清楚楚的問:
「殷大哥什麼時候來的?」
「就是剛剛呀!」「剛剛?」她驚愕的,怎麼沒有聽到摩托車聲呢?當然,他也可能沒騎摩托車。「剛剛是多久以前?」她追問,更急了,更迫切了。「你跟霍大哥在廚房裡講笑話嘛!」竹偉心不在焉的回答,繼續研究著那草莓盒子。「殷大哥說草莓送給我,他走了,走了好久了!」「你不是說剛剛?怎麼又說走了好久了?」她生氣的嚷:「到底是怎麼回事?」竹偉嚇了一跳,瑟縮的往床裡挪了一下,他擔憂的、不解的看著芷筠,怯怯的、習慣性的說:
「姐,你生氣了?姐,我沒有做錯事!」
沒用的!芷筠想著,怪他有什麼用呢?反正他來過了,又走了!走了?或者他還沒走遠,或者還追得到他!竹偉不是說「剛剛」嗎?她轉過身子,迅速的衝出大門,四面張望,巷子裡,街燈冷冷的站著,幾個鄰居的孩子在追逐嬉戲,晚風帶著涼意,撲面而來。她陡的打了個冷戰,何處有殷超凡的影子?走了!「你跟霍大哥在廚房裡講笑話嘛!」她腦子裡轟然一響,立即頭昏目眩。天,為什麼如此不巧?為什麼?好半晌,她站在門口發呆,然後,她折回到房間裡,低著頭,她望著餐桌繼續發愣。心裡像有幾十把刀在翻攪著,自己也不明白何以會如此痛楚,如此難受,如此失望。
「姐,」竹偉悄悄的從臥室裡走了出來,膽怯的望著她。「我餓了!」她吸了口氣。「吃飯吧!」坐下來,姐弟二人,默默的吃著飯。平常,吃晚飯時是竹偉心情最好的時候,他會又比又說的告訴芷筠他一日的生活,當然是零碎、拉雜、而不完整的。但,芷筠總是耐心的聽著他,附和他。今晚呢?今晚芷筠的神情不對,竹偉也知道「察言觀色」了。他不明白姐姐為什麼生氣,卻深知她確實「生氣」了。於是,他安安靜靜的,大氣也不敢出,只是大口大口的吞著飯粒。芷筠是食不知味的,勉強的吃完了一餐飯,她把碗筷捧到廚房去洗乾淨。又把昨天換下來的衣服拿到水龍頭下去搓洗,工作,幾乎每天都是千篇一律的,枯燥乏味的。但是,工作最起碼可以佔據人的時間,可恨的,是無法佔據人的思想。唉!如果霍立峰今晚不在這兒!如果她不和他談那些七重天八重天!唉!把衣服晾在屋後的屋簷下,整理好廚房的一切,時間也相當晚了。回到「客廳」裡,竹偉還沒睡,捧著那兩盒草莓,他詢問的看著芷筠:「姐,我可以吃嗎?」芷筠點了點頭,走過去,她幫竹偉打開了盒子,把草莓倒出來,竹偉立即興高采烈的吃了起來。「吃」,大約是他最重要的一件事!芷筠幾乎是羨慕的看著他,如果她是他,就不會有期望,有失望,有痛苦,有煩惱了!她握著那包紮紙盒的緞帶,默默的出起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