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殷超凡這兩天是越來越不對勁了,他要不然就滿街亂跑,也不去公司上班。要不然就把自己鎖在房間裡,既不吃飯也不下樓。這樣子並不是單純的「生氣」,他簡直像是「失戀」了!失戀?怎麼可能呢?如果他真喜歡董芷筠,也決沒有到不了手的事!只要不認真,不談婚嫁,她倒不反對弟弟和女孩「玩」。連殷文淵,她知道,在外面也有好幾個小香巢呢!這根本是公開的秘密,母親也裝糊塗不聞不問,只要父親維持婚姻的尊嚴,大家也就融融洽洽的過日子,從沒出過絲毫問題。到底殷超凡是怎麼了?何以會弄得如此憔悴,如此消沉?雅佩不安了,姐姐到底是姐姐,她和超凡只差一歲,從小感情最好,別為了一點小事弄得姐弟真翻了臉。她想著,就從樓梯口走了過來,推開殷太太,她說:
「媽,你別著急,叫周媽送點吃的到屋裡來,你們吃飯去,我和超凡談一談!」「對了!對了!」殷太太慌忙說:「你們姐弟鬧了彆扭,你們自己去講和。雅佩,你當姐姐的,凡事都讓著他一點,啊?」
「媽!你放心!」雅佩失笑的說:「讓了他二十四年了,還會和他認真嗎?」「是啊,」殷太太說:「還是雅佩懂事!到底是姐姐嘛!」
雅佩搖搖頭,把殷超凡推進了房間,他關上房門,對屋裡看了看,連燈都沒開!床上的被褥堆了個亂七八糟,中午周媽送進來的雞湯餛飩還原封不動的放在桌上。倒是咖啡壺還冒著熱氣,大約這兩天就靠喝咖啡過日子!這人發瘋了!她想,伸手開了桌上的檯燈。
殷超凡把自己重重的擲在床上,用手枕著頭,他又直勾勾的瞪大眼睛,望著天花板發愣。雅佩皺皺眉,拖了一張沙發,她坐在床邊,注視著他說:
「好吧,超凡,你說說看,你到底要氣多久?」
「一輩子!」他冷冷的。
「和我嗎?」雅佩驚愕的問,唇邊帶著笑意。「我可沒有安心要得罪你呵!」他悶聲不響。「超凡,」她耐心而好脾氣的說:「你要講理呀!那天在餐廳,書婷的表現雖然不好,可是,女孩子嘛,心胸總狹窄一些,她一直以為你對她不錯,忽然間撞到你帶別的女孩子吃飯,當然,醋勁全來了……」
「我才不管范書婷的事!」他煩躁的打斷她。
「哦?」她深深的望著他。「那麼,你所關心的,就是那位董小姐了?」他咬緊牙關,臉上的肌肉扭曲著。雅佩有些吃驚了,有些慌亂了,在餐廳裡就有過的那種緊張的情緒又抓住了她,她愕然的說:「超凡,你是真的愛上她了?」
殷超凡迅速的掉轉頭來面對著她,他的臉色發青,眼睛發紅,神色陰鬱而激動,像狂風暴雨之前的天空。他低低的、啞聲的、悲憤的吼著:「是的,我愛上了她!愛上了她!發瘋一樣的愛上了她!但是,你們已經把什麼都破壞了!破壞得乾乾淨淨了!你們滿意了吧?她再也不會理我了,再也不會和我做朋友了,你們滿意了吧?」雅佩的眼睛張得大大的,一瞬也不瞬的看著殷超凡。
「她對你如此重要嗎?」
「三姐!」他叫著。「范書豪對你重要嗎?」
雅佩從沙發裡跳了起來,繞著房間,她不停的踱著步子,心裡慌慌亂亂的。她努力回憶著芷筠的容貌,小巧、玲瓏、白皙、雅潔。有對善於說話的眼睛,和一張小小的嘴!是的,不可否認,那女孩確有動心之處!可是,她有一個白癡弟弟……好吧,這些都不管,在「愛情至上」的前提下,她有個白癡弟弟又怎樣?即使她自己是個白癡,超凡也有權利愛她呀!她停在殷超凡的床前面,困惑的望著他。
「她也愛你嗎?」她問。
「本來是的!」「什麼叫『本來是的』?」
「在你們沒有出現以前,什麼都好好的!我們也發過誓,賭過咒,也計劃過未來!可是,經過你們那一番精采的表演,什麼都變了,她的男朋友也出來了,左一個,右一個,我甚至不知道她有多少個男朋友!」
雅佩凝視著殷超凡,她腦海裡迅速的浮起芷筠那張被屈侮的、悲切的臉孔,和那篇冷冰冰的、堅定的、憤怒的聲浪:
「殷小姐,我以我死去的父母發誓,我從不知道殷超凡是台茂公司的小老闆,我也從沒有羨慕過殷家的財勢!現在,我才恍然大悟!你放心,我決不會去高攀你們殷家!」
雅佩呆呆的站著,呆呆的回想著,她或者不瞭解芷筠,但她瞭解什麼叫自尊,什麼叫傷害,什麼叫侮辱!她也瞭解女性那種自衛的本能!「她被傷害了!」她喃喃的說:「我們那一大群,造成了一種盛勢凌人的氣氛,書婷口不擇言,等於在指責她羨慕殷家財勢而來勾引你!如果她真愛你,她決受不了這個,唯一能自衛的辦法,是斷絕和你來往,並且馬上製造出幾個男朋友來,表示你並不是她唯一的對象,這不是變心!這是因為她真正的愛上了你!她忍受不下這口氣!但是,如果她現在立刻投入別的男人的懷抱裡,我是決不會驚奇的。換了我,也可能這樣做!因為,她已經心碎了。我們大家,把她的心傷透了!」殷超凡從床上坐了起來,他注視著雅佩,深深的、定定的、眼珠轉也不轉的望著雅佩。然後,他就忽然間直跳了起來,從床上抓起一件夾克,他一面穿著,一面就忘形的把雅佩緊擁了一下,嚷著說:「謝謝你!三姐!你一直是個有深度、有思想、有觀察力的好女孩……」話還沒說完,他已經打開房門,往外直衝了出去。正好周媽捧著個托盤走進來,兩人差點撞了個滿懷。周媽直著脖子叫:「怎麼了?少爺?東西還沒吃,又要到哪裡去?」
殷超凡一眼看到托盤裡有一盤炸豬排,伸手就抓了一塊,一面吃著,一面三步並著兩步的往樓下衝,周媽哇啦哇啦的叫著:「這是怎麼的?少爺?越過越小了!」
殷超凡跑進客廳,對父母倉促的拋下了一句話:「我有點重要事,馬上要出去!」
他跑了。殷太太望著他的背影發怔,無論如何,他已經不是那樣愁眉不展,怒容滿面了。他的神態是興奮的,他的腳步是輕快的,到底是孩子!她抬頭看看,不見雅佩下來,她就走上樓去,到了殷超凡的門口,她看到雅佩正坐在沙發裡,對著桌上的托盤發呆。她扶著門,笑嘻嘻的叫了一聲:
「雅佩!」雅佩抬起頭來,望著母親。
「還是你有辦法,這孩子把自己關了三天了,又不吃、又不喝、又不睡,快要把我急死了。這下好了,你幾分鐘裡就把他治好了!只有你們年輕人瞭解年輕人!」
雅佩愣愣的看著殷太太。
「媽媽,」她慢吞吞的說:「只怕問題並沒解決,反而剛剛開始呢!」「怎麼呢?」殷太太不解的皺起眉頭。
「走著瞧吧!」雅佩低歎了一聲。「是問題,還不是問題,也都在你們的一念之間!」
殷太太是更迷糊了,怎麼回事?現在兒女們說的話,都像打啞謎一樣,如此讓人費解呢?
這兒,殷超凡開著車子,很快的衝到大街上去了。當車子一駛到馬路上,迎面,從窗口撲進來的秋風就使他精神一爽。那涼涼的、濃濃的秋意包圍著他,而且,下雨了,那絲絲細雨給他帶來一種近乎酸楚的激情。呵,芷筠!他心裡低低呼喚著,如果你受了一絲絲的、一點點的委屈,都是我的過失!呵!芷筠,我是一個怎樣的混球啊!我原該對你一切坦白,讓你遠離所有的傷害!呵,芷筠!芷筠!芷筠!
他的車子已開上了往饒河街的路上,可是,忽然間,一個念頭從他心底飛快的閃過,看看手錶,才七點多鐘!他改變了目標,掉過車頭,他往反方向疾馳而去。
芷筠在床上躺了幾天,其實,她並沒有什麼大病,只是吃得太少,再加上睡眠不足。這幾天,她沒有去上班,方靖倫固執的要她在家裡休息。也好,她躺在家中,有了太多的時間來思想。霍立峰知道她病了,每天都好意的來帶竹偉出去,方靖倫則又送花,又送食物。於是,她想,她可以嫁給霍立峰,跟著他去過那種「喝一點酒,小心的偷,好好說謊,大膽爭鬥」的日子。她也可以跟方靖倫,讓他金屋藏嬌,最起碼可以一輩子不愁衣食。她累了,她太累了,她真想休息!可是……可是……可是,唉!唉唉!她歎著氣,把自己的頭深埋在枕頭裡,無論她跟了這兩人中的那一個,她知道,自己的命運都只有一項;她會死去!她會在感情的飢渴中憔悴至死!因為——在她心底一天比一天加深的痛楚和瘋狂的想念中,她覺得,自己已經快死了!儘管身體上並無病痛,但是,精神上,她已經快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