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她被動的,無力的被他拖得滿床打轉。「你要我化妝成林曉霜幹什麼?」「去救我的弟弟!」他又狂叫了。額上的汗珠滾落了下來。「我答應給江浩一個林曉霜,你就得變成林曉霜!你還不給我滾起來!你化妝慣了,一定很容易!十九歲的林曉霜,淘氣頑皮的林曉霜,你給我變過去!馬上變過去!然後跟我走!」
「不不!」她拚命搖頭,把身子往床裡縮。「不不!我不幹!我不能那樣做!不不!我不幹!」
「你不幹?」他的眼睛血紅,狂怒使他整個面部都扭曲了。「我不允許你不幹!起來!」
「不不!」她繼續說,更深的往床裡躲。「我不去!我決不去!」「你——」他忍無可忍,舉起手來,對著她就是一掌。她本能的側過頭去,這一掌打在她的肩頭,那力量那樣大,她坐不穩,就從床上直摔到地下。他撲過去,把她從地上抓起來,又要打,但是,他看到她嘴角有一點血漬,正慢慢的沁出來,他的手軟了,把她再拋到床上,他啞聲的,命令的說:「我給你十分鐘化妝!」「我不去。」她悄聲說,淚珠從她眼角滑落下來。「你打死我,我還是不能去。我已經告訴了他,我是只木葉蝶,我是片毛氈苔。我安心撤退,放他一條生路。我並沒有做得很過分,我始終叫他不要對我認真,我告訴他我是個壞女孩,要他灰心而撤退……我並沒有很過分……」
「你還不過分嗎?你使他神魂顛倒,你使他廢寢忘食,你使他失魂落魄,你使他快發瘋了!你還不過分嗎?他已經快為你跳樓了,你還不過分嗎?」
她呻吟了一聲,把臉藏進床裡面。「我不知道他會這樣熱情。」
「你不知道?」他嚷著,聲嘶力竭的嚷著:「你怎會不知道?他年輕,他血氣方剛!他怎麼禁得起你的誘惑?他怎麼禁得起你那些千奇百怪的花招?你弄得他眼花撩亂!你那個該死的小雪球呢?你把它藏到什麼鬼地方去了?……」
「它和奶奶在一起。」「奶奶!」他又狂吼了。「你什麼時候跑出來一個奶奶!你是什麼東西?你是變魔術的嗎?你從哪裡弄來一個奶奶?」
「她是個半聾半瞎的老太婆……」她繼續呻吟著說:「我給她錢,雇她來掩護我,反正她聽不清也看不清。雪球是從狗店裡買來的,我已經把它送給奶奶了。」
「好,好,好!」他氣得聲音發抖。「你厲害,你真厲害,你把一個個的陷阱都布好了,只看我們兄弟兩個怎樣跳進去!你厲害!你是我生平沒有碰到過的角色!憂鬱高貴的陶丹楓,活潑淘氣的林曉霜……哈哈哈!」他忽然仰天長笑,笑得淒慘,笑得辛酸,笑得沉痛而蒼涼。「我和碧槐把你送進全世界最有名的戲劇學校,讓你變成世界上最有名的演員!哈哈哈!我們曾經多麼辛苦的,一點一滴的去聚集你的學費!你總算是學有所成,不知道碧槐看到你今天的成就,會不會死也瞑目!」他喊著,笑著,淚水卻衝出了他的眼眶。他背過身子,把額頭抵在牆上,重重的喘氣。
「我給過你很多暗示,」她更畏怯的,更瑟縮的說:「是你自己忽略了。我送黑天使給你,告訴你我要復仇。我選了林曉霜這個名字,因為它就是丹楓兩個字。」
他回過頭來,瞪著她。「林曉霜就是丹楓兩個字?」
「你熟讀中國文學,總不會沒念過『曉來誰染霜林醉』的句子,早上醉了的霜林,就是紅色的楓葉。」
「哦!」他發瘋般的大叫了一聲。「我該想到林曉霜就是丹楓!我該想到你肚子裡有幾個彎幾個轉!我該想到丹楓在我身邊失蹤的時候,就是林曉霜在江浩身邊出現的時候!我該想到這兩個女孩從不同時出現!我該想到你永不要求見江浩,而林曉霜也永不要見大哥!哦,我是傻瓜!我是大傻瓜,江浩是小傻瓜,你聰明!你能幹!你把我們兄弟玩弄於股掌之間……」「但是,我認輸了,我撤退了。」她淒然的,低低的,苦惱而無助的說:「我並沒有打完我的仗,是不是?我明天就走了,回我的英國去。還你們兄弟兩個一份平靜的日子。我馬上就走了,你們都會把我忘記。你就告訴江浩,林曉霜已經死了。姐姐死了,你還是活下去了,不是嗎?二十歲是很健忘的年齡,他很快就會忘記林曉霜!」
「胡說!」他大吼:「你休想逃走!你休想回英國,你休想在闖了這麼多禍以後,一走了之!我不會饒你!我不會放你!你起來!你去化妝!你跟我去見江浩!」
「我不!」她又往床裡躲去。
「你去不去?」他大喊。
「不去!決不去!」她固執的往床裡躲。
「你不去也得去!你非去不可!」他撲過來,又把她從床上拖到地下,他語無倫次的喊著:「如果你不換衣服,我就剝光你!我今天強迫也要把你強迫去,綁架也要把你綁架去!你不換衣服,我來幫你換!」
她掙扎著,要從他掌握中逃出來,她扭動著身子,嚷著,喊著:「不要!江淮!求求你!你放開我!不要強迫我去!請你不要強迫我去!我今天去了,你要我明天怎麼辦?難道我一輩子裝成林曉霜?」「你就一輩子裝成林曉霜!」他喊,不顧一切的握緊她,「嘩」的一聲,扯破了她胸前的衣服,她驚喊著,用手掩住胸口,淚珠成串的滾落下來,瘋狂的迸流在她的臉上,她哭著嚷:「好,我換衣服,我跟你走!」
她從床邊跳起來,帶著股「豁出去」的神情,她滿臉又是淚,又是汗,又是血跡,髮絲拂在臉上,被淚水濕透了,貼在面頰上面。她眼中流露出一種瘋狂的火焰,她的牙齒咬緊嘴唇,把嘴唇咬破了,血滴在下頦上。她也不避嫌,立即把上衣脫下,當著他的面換上T恤,再脫掉裙子,穿上牛仔褲,拉好拉鏈。她揚起頭來,一臉的狂暴和凶野,她用種陰鷙的,悲憤的,奔放的狂怒,一疊連聲的喊了出來:
「好!我跟你走!從此,我是林曉霜,你弟弟的女朋友!你不許碰我!你退開!朋友妻,尚且不可戲,何況你弟弟的女朋友?在我跟你走出這房門之前,我有幾句話要跟你講!你知道我為什麼要回英國?你知道我為什麼要逃走?你知道為什麼林曉霜必須消失?你知道我為什麼堅持不跟你去見江浩?你知道我為什麼不再追究姐姐的死因?你知道我為什麼放棄了自己計劃已久的報復?因為——我愛上了你!」她狂叫著,淚如雨下。「我愛上了你!我不可救藥的愛上了你!你是殺碧槐的兇手,我愛你!你是我的敵人,我也愛你!我怕我再也離不開你,我想你,念你,愛你!愛你!愛你!愛得讓我自己害怕,愛得不忍心傷害你,也不忍心傷害江浩……你瞧!我是最壞的演員,我演壞了我的角色!演員怎麼能動真感情?而我卻昏了頭,去愛上你!我輸了,我只有撤退,我只有逃走!你這個笨蛋!你這個傻瓜!難道你體會不出什麼是真正的愛情?我輸了,你不懂嗎?我遠迢迢從英國飛來,為了和你作戰!我卻愛上了我的敵人!好了!」她摔摔頭,仰著下巴,讓那淚水、汗水,和血水都流在衣襟上。「話說完了!我跟你走!」
他呆了,愣了,傻了。忽然間,他就像被魔杖點過,變成了一個不會移動的石頭人。他瞪著她,好一會兒,他都沒有思想,他失去了思想的能力。腦子裡,只是瘋狂的響著她嚷出的句子:「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這句子像十萬個人敲著鐘,鐘聲匯合成一片鏗然有聲的狂響:「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但是,忽然間,像是有一盆冷水對他兜頭淋下,心底,有個小聲音在及時的喊:「你能信任她嗎?你還要繼續被她蠱惑嗎?你還要再被欺騙一次嗎?」他一凜,醒了,從那幾乎又捕捉了他的,狂喜的夢中驚醒了。他揚起頭來,冷冷的,冰冰的,不信任的說:
「你在背台詞嗎?好一篇動人的談話!如果我不是已經被你玩弄得團團轉,我幾乎會相信你了!你愛上了我?如果是真的,太不幸了!因為我再也不會受你的騙了,永遠不會受你的騙了!把你的台詞省省吧!留下來去對江浩說吧!」
她的身子搖了搖,似乎要暈倒,她那已經像大理石般的面頰,現在慘白得像透明的一樣了。她扶住了牆,穩住了自己。高高的昂起下巴,她竭力在維持殘餘的驕傲,她點了點頭,一連串的說:「好,好,好,我背台詞,現在,台詞背完了,戲還要演下去。我是你的囚犯,我跟你走!」她驟然提高了聲音,厲聲說:「走吧!」她領先往客廳衝去,在客廳中,有樣東西在她腳底一絆,她站立不穩,身子就向前栽去。他本能的伸出手,要去扶她。她一下子跳開了八丈遠,聲色俱厲的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