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彈出一串美妙的音符,又低語了一句:
「我唱這支歌,為你!」
她開始唱了:
「自從與你相遇,從此不知悲慼,
歡笑高歌為誰?只是因為有你!
昨夜輕風細細,如在耳邊低語,
獨立中宵為誰?只是默默想你!
今晨雨聲滴瀝,敲碎一窗沉寂,
夜來不寐為誰?只是悄悄盼你!
如今燈光掩挹,一對人兒如玉,
滿腹歡樂為誰?只因眼前有你!」
她唱著,咬字清晰,聲音柔美,而雙目明亮。致中注視著她,完全聽呆了。她彈著琴,反覆的唱著,一遍又一遍。她的大眼睛默默的睜著,眼珠黑濛濛的,動也不動的看著他,看得他心都震顫了,頭都昏沉了,思想都迷糊了。她似乎深陷在歌聲琴韻中,深陷在柔情千縷裡,她不停的彈,不停的唱,她唱得癡了,他聽得癡了。當她第五遍唱到:「滿腹歡樂為誰,只因眼前有你!」時,致中忍不住就伸出手去,握住了她那在琴鍵上飛舞的小手,她那手指被琴鍵凍得冷冰冰的。他把那手送到唇邊去,用嘴唇溫熱那冰涼的手指,眼光卻定定的停在她的臉上。於是,她一語不發的,就投進了他的懷裡。
他緊抱著她,用嘴唇壓在她的唇上,她笨拙的反應他,他們牙齒碰到了牙齒。他的心被歡樂漲滿了,被喜悅充盈了,被珍惜和意外所驚擾了。他把她的頭攬在肩上,在她耳邊悄悄問:「從來沒有人吻過你嗎?小傻瓜?」
她顫慄的低歎:「媽媽吻過。」他微笑了。憐惜而寵愛的低語:
「那是不同的。讓我們再來過!」
他再吻她。細膩的,溫柔的,熱情的,輾轉的吻她。在這一剎那間,他想起了和初蕾的初吻。在青草湖邊,她反應他的動作並不生硬,她配合得恰到好處,使他立即斷定她並非第一次接吻。吻完了,她反而責問他:
「你很老練啊,你第一次接吻是幾歲?」
「十八歲!」他說,事實上,他在撒謊,他直到讀大二,才和一個比他大兩歲的女孩吻過。「你呢?」
「十四歲!」她答得乾脆俐落。
現在,他吻著雨婷,一個為他獻出初吻的女孩,不知怎的,這「第一次」竟深深的撼動了他。如果在這一瞬間,他對初蕾有任何歉意的話,也被這個記憶所沖淡了。一個十四歲就接吻的女孩,不會把愛情看得多珍貴,也不會對愛情太認真。他繼續吻著雨婷,吻得她臉發熱了,吻得她的心臟怦怦跳動。她那纖細瘦弱的身子,在他懷中,顯得又嬌小,又玲瓏。半晌,他抬起頭來,仔細的看她,她臉紅得像熟透了的蘋果。「坦白說,」他瞪著她:「你不是我吻過的第一個女孩,也不是第二個。」他說,自己也不懂,為什麼要講這句殺風景的話。或者,在他潛意識中,他還不太願意被捕捉。
「我知道。」她嬌羞的微笑著。「像你這樣的男孩子,這樣優秀,這樣有個性,這樣無拘無束的……起碼會有一打女孩子喜歡你。如果你現在還有別的女朋友,我也不會過問,只要你心裡有個我,就好了!只要你常來看我,就好了。只要你偶爾想起我,就好了。那怕我只佔十二分之一,我也——
心滿意足了。」噢!這才是他找尋的女孩子啊!不瞎吃醋,不耍個性,不鬧脾氣,不小心眼,不追問過去未來……他又一把緊抱住了她,情不自禁的,在她耳邊說:
「沒有其他女孩子,沒有另外十一個,你就是全部了!」他不知不覺的否決了初蕾,甚至心底並無愧疚。
她在他懷中驚顫,喜悅遍佈在她的眼底眉梢,使他的熱情又在胸中燃燒起來,他再度俯下頭去,再度捕捉了她的嘴唇。小脆餅烤熟了,慕裳端著一盤香噴噴的脆餅走進客廳,一看眼前的景象,她就猛吃了一驚,慌忙又退回廚裡去,望著那烤箱默默的發呆。終於發生了!她想。終於來臨了。她想。一時間,不知道是喜是愁,是歡樂還是惆悵,是興奮還是擔憂……或者,從此以後,雨婷該和那纏繞了她十幾年的病魔告別了!但是,戀愛是一劑多麼危險的藥呀!它會不會再帶來其他的副作用呢!會不會再變成另一種疾病的病源呢?她心中忐忑不安,忽憂忽喜,因為,只有她明白,雨婷自幼在感情上,是多麼脆弱,多麼自私的!
就在慕裳躲在廚房裡思前想後的時候,有人用鑰匙打開了大門,走進了客廳。聽到大門開闔的聲音,慕裳陡的一跳,寒山來了!在她的客人中,只有夏寒山一個人有大門鑰匙,也只有他會不經過通報而進門。她趕快端著那盤點心,跑進了客廳。客廳裡,那對小情侶正倉卒的分開,而夏寒山呢?夏寒山站在那兒,被眼前所看到的景象完全驚呆了。他幾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瞪視著雨婷,又回頭瞪視著致中。同時,致中似乎也同樣震驚,他傻傻的看著寒山,傻傻的微張著嘴,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噢,夏伯伯!」先清醒過來的還是雨婷,她早已對夏寒山改變了稱呼,從「夏大夫」而改口為「夏伯伯」了。她紅著臉,不勝羞澀的說:「我給您介紹,這位是梁致中,他是……」「不要介紹了!」夏寒山終於醒悟過來,他對雨婷揮了揮手,眼光仍然緊盯著致中,現在,這眼光已經變得相當嚴厲了。「我認識他,認識他好多年了。」
「哦,」雨婷應著,微笑了起來,「是的,他是小方醫生的朋友,您當然可能認識他!」她轉頭看致中,笑得更甜了。「致中,我沒告訴過你,小方醫生還是夏伯伯介紹給我的呢!最初,夏伯伯是我的醫生!」
致中似乎沒聽見雨婷的話,即使聽見,他也沒有很清楚的弄明白這之中的關係。他只是被寒山給震懾住了,給這突然的意外事件而驚呆了。他再也沒有想到夏寒山會在這個家庭中冒出來,卻偏偏撞見他和雨婷的親熱鏡頭。現在,在寒山那冷冷的,近乎責備的眼光下,他有些瑟縮了,不安了。他覺得尷尬而無以自處,覺得很難向夏寒山這種「老古板」來解釋自己,而且,他也不想解釋,他就呆站在那兒,對著夏寒山發楞。慕裳看看寒山,又看看致中,立刻敏感的體會到,他們間一定有某種淵源,她很快的走過來,把一盤香噴噴的點心放在桌上,就揚著頭,用充滿了歡愉和喜悅的聲音,高聲的叫著:「寒山,雨婷,致中,都快來吃點東西!我剛烤好的,你們嘗嘗我的手藝如何?」致中摔了一下頭,清醒過來了。腦子裡第一個閃過的念頭就是:管它呢!反正和初蕾已經吹了,反正也已經給他撞見了!反正他又沒和初蕾訂過婚!反正他也不欠夏家什麼!這樣一想,他心裡的尷尬消除了,不安的情緒也從窗口飛走。他聳了聳肩,又變得滿不在乎而神采飛揚了。他往前走了一步,對夏寒山乾脆大大方方的點了點頭:
「夏伯伯,」他招呼著:「沒想到您也認識雨婷……」他注意到他手中的鑰匙了。「原來,您和杜阿姨是老朋友!」他說,下意識的看了杜慕裳一眼,腦中有些迷糊。
寒山驀然一驚,這時才想起自己出現得太隨便,太自然,就像個男主人回到自己家裡一般,看樣子,這份秘密很難保住了。他心裡頓時掠過幾百種念頭。這下,輪到他來不安,輪到他來尷尬了。他收起了手中的鑰匙,再深深的看了致中一眼。「致中,」他隱忍了心裡所有的不滿和不安,聲音幾乎是平靜的。「你認識雨婷多久了?」
致中掉頭去看雨婷。「喂,」他問雨婷:「我認識你多久了?」
「那天是十月二十號,」雨婷面頰上的紅潮未褪,聲音輕柔如醉。「今天是十二月二日。」
「哦,」寒山的眼睛轉了轉,暗中在核算著日期:「才一個多月。」他坐進沙發裡,從慕裳手中接過了一杯熱茶。他的聲音低沉而蕭索:「現在的年輕人,什麼都快,開始得快,結束得快,變化得也快。」致中有些煩躁,他不想繼續這個話題,夏寒山在場使他有壓迫感,他那略帶諷刺的語氣使他難堪。他想逃開這個局面,想逃出這個客廳,於是,他轉向了雨婷:
「雨婷,我們去看電影,好嗎?現在剛好可以趕九點鐘的一場。」「好呀,」雨婷應著,一面掉頭去看母親。「我可以去嗎?媽?」「要多穿件衣服,別淋了雨!」慕裳叮囑著。
「好的!」雨婷興奮的說,看了致中一眼:「我們去看什麼電影?」「有部《惡魔谷》聽說很不錯。」
雨婷打了個寒噤。「恐怖片嗎?」她問。「恐怖片!」慕裳抬起頭來。「別帶她看恐怖片,她的心臟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