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中驚愕的看著雨婷:
「你有心臟病嗎?」他問。
「誰說的?」雨婷挺了挺背脊,對他勇敢的微笑。「如果你喜歡惡魔谷,我們就去看惡魔谷,我很少看恐怖片,一定很刺激,是不是?如果我在電影院裡叫起來,你別怪我!而且……而且……」她吞吞吐吐的說:「我可能會躲到你懷裡去!」
那才夠味呢!致中想,他笑了起來,用手攬住了雨婷的肩,他說:「咱們走吧!」「別弄得三更半夜回來!」慕裳喊。
「媽,」雨婷在房門口翩然回顧:「有夏伯伯陪你,我還是三更半夜回來比較好!」她調皮的一笑,走了。
慕裳好半天才回過神來,她看著寒山,怔怔的說:
「你瞧,她說變就變了!都是因為這個梁致中,他把雨婷變成了另一個人。你對了!寒山。所有的病源都被你說中了,她只是心理上的問題,自從這個梁致中闖進來以後,她也不暈倒,也不頭痛,也不肚子痛了。而且,你看到了嗎?她居然會說笑話,居然又唱歌又……」她忽然停住了,呆呆的看著夏寒山,後者正用手支住額,眉頭緊蹙,滿臉的凝重與不安。她嚇住了,仆伏在他腳前,她半跪在沙發前面,握住了他的手,柔聲問:「怎麼了?有什麼不對勁?」
寒山伸手摸著她的頭髮。
「你知道這個梁致中是誰嗎?」他啞聲問。「是……小方的朋友,在一家電機工廠做事。怎麼?有什麼不對頭?」她變色了。「他是壞人嗎?是太保嗎?是不正派的嗎?是……」「不不!」寒山說:「不是。」
「那麼,有什麼不對?」
「什麼不對嗎?」寒山沉吟片刻,終於沉痛的說了出來:「我一直以為,他可能是我的女婿。現在,我才明白,初蕾為什麼會變得那麼憔悴和消瘦了。」他望著慕裳,她正睜大了眼睛,驚愕萬狀的瞪著他。「世界上的事情真奇怪。」他繼續說:「使梁致中變心的,居然是雨婷!」他搖了搖頭。不勝憤慨。「慕裳,我要和這個年輕人好好談談,這件事不能這樣發展……」慕裳立即用手死命揪住了寒山的衣袖,她哀懇的仰起了臉,急促的說:「不行!寒山!你不要去責備他,不要去問他,不要去追究!你讓他們去吧!你沒看到,雨婷已經快樂得像個小仙子了嗎?你不要破壞他們吧!求你別破壞他們!雨婷需要朋友,需要愛情,這是你說的,現在,她好不容易有了,你就給她吧!」「你有沒有想過初蕾?」寒山問,盯著慕裳:「慕裳,你是個很自私的母親!」「是的!」慕裳悲鳴著。「天下的父母親都是自私的!如果你破壞了他們,你也是個自私的父親!」
他驚悸了一下,閉緊了嘴唇,默然不語了。
她悄眼看他,低垂了頭,她呻吟般的低語:「你放他們一馬,我會補償你!孩子們的事,原來就沒準,致中灑脫不羈,或者不是任何一個女人可以拴住的男人,即使沒有雨婷的插入,他也可能變心!你就——原諒他吧!別去追究吧!」他再度一震,若有所悟的瞪著她。
「是的,」他幽幽的說:「我如何去責備孩子的變心?連大人都是不穩定的!我又有什麼立場去責備他?」他伸手把她拉進懷裡。「你為什麼瘦了?」他忽然問。
「因為……」她眼裡有了層薄薄的霧氣。「你有一個月沒來了,我以為——你不會再來了!」
「胡說!」他輕叱著:「我不是常常打電話給你嗎?我不是告訴你我在忙嗎?」他仔細看她:「你還有沒有事在隱瞞我?」他問。「有……一件小事。」她吞吞吐吐的說。
「什麼小事?」她的頭俯得更低了,半晌,才輕語著:
「我——懷了孕。」「什麼?」他驚跳了起來。「你說什麼?」
她抬起頭來了,她的眼睛定定的看著他。
「我有了你的孩子。」她一個字一個字的說:「在雨婷已經十九歲的時候,我會又有了孩子。」
他震驚的瞪著她,好半天沒弄清楚她話中的涵義,一個孩子,一個孩子!一個孩子?然後,他的意識就陡的清醒了。立即覺得心中充滿了某種難解的、悲喜交集的情緒。好半大,他沉默著沒說話。然後,理智在他的頭腦裡敲著鐘,噹噹的敲著,敲醒了他!他抽了一口冷氣,艱澀的吐出一句話來:
「我會帶你去解決它。」他說,不知怎的,說出這話使他內心絞痛。「我有個好朋友,是婦產科的醫生。」
她定定的看著他。「你敢?」她說:「我好不容易有了它,你敢讓我失去它?自從你告訴我那個故事,關於給初蕾取名字的故事以後,我就在等待它了!我說了我會補償你,你失去一個女婿,我給你一個——夏再雷。」夏再雷?夏再雷?他生命的再一次延續!他幾乎已經看到那胖胖的小嬰兒,在對他咿咿呀呀的微笑,他幾乎已觸摸到那胖胖的小手,聞到那嬰兒的馨香……他忽然眼眶濕潤。
「慕裳,你知道你在做什麼嗎?」他問:「你會被人嘲笑,你會失去工作,你會喪失別人的尊敬……而且,你已經不年輕,四十歲生第二胎會很苦……」
「我知道,我都知道!」她飛快的說:「我要我的——夏再雷。不管你要不要!」他把她一把擁進了懷裡,緊抱著她,把她的頭壓在胸前,他的必髒怦怦跳動,他的眼眶裡全是淚水。他要那孩子!他要那孩子!他也知道她明白他要那孩子!他抱緊了慕裳——
不只慕裳,還有他的夏再雷!
第十三章
是入冬以來的第一個晴天,難得一見的太陽,把濕漉漉的台北市曬乾了。初蕾和致秀漫步在校園裡。最近,由於感情的糾紛,和錯綜複雜的心理因素,初蕾和致秀,幾乎完全不見面了。即使偶爾碰到,初蕾也總是匆匆打個招呼,就急急的避開了。以往的親暱笑鬧還如在目前,曾幾何時,一對最知心的朋友,竟成陌路。這天是期終考,致秀算準了初蕾考完的時間,在教室門口捉住了她。不由分說的,她就拉著初蕾到了校園裡,重新走在那杜鵑花叢中,走在那紅豆樹下,走在那已落葉的石榴樹前,兩人都有許多感慨,都有一肚子的話,卻都無從說起。
致秀看著那石榴樹,現在,已結過了果,又在換新的葉子了,她呆怔怔的看著,就想起那個下午,她要安排大哥和初蕾的會面,卻給了二哥機會,把初蕾帶走了。她想著,不自禁的就歎了口長氣。初蕾也在看那石榴樹,她在禱念那和榴花同時消失的女孩。那充滿歡樂,無憂無慮的女孩。於是,她也歎了口長氣。
兩個人都同時歎出氣來,兩人就不由自主的對望一眼,然後,友誼又在兩人的眼底升起。然後,一層淡淡的微笑就都在兩人唇邊漾開。然後,致秀就一把握住了初蕾的手臂,熱烈的叫了起來:「初蕾,我從沒得罪過你,我們和好吧!你別再躲著我,也別冷冰冰的,我們和好吧!自從你退出我們這個圓圈,我就變得好寂寞了。」「你有了小方,還會寂莫?」初蕾調侃的問。
「你知道小方有多忙?馬上就升正式醫師,他每天都在醫院裡弄到三更半夜,每次來見我的時候,還是渾身的酒精藥棉味!」初蕾凝視著她,心裡在想著母親,母親和她的牙牌。
「致秀,我給你一句忠告,當醫生的太太會很苦。我爸算是世界上最好的男人了,他愛我媽,忠於我媽,但是,病人仍然佔去他最大部份的時間!」
致秀愕然的望著初蕾,原來她還不知道!不知道夏寒山在水源路有個情婦?不知道那情婦已經大腹便便?是的,她當然不知道,致中和雨婷的交往,她也無從知道!她怎會曉得杜慕裳的存在!夏寒山一定瞞得密不透風,丈夫有外遇,太太和兒女永遠最後知道。致秀嚥了一口口水,把眼光調向身邊的杜鵑,心裡模糊的想著致中對她說過的話:
「你知道雨婷的媽媽是誰?她就是夏伯伯的情婦!」
「你怎麼知道!少胡說!」她叱罵著致中。
「不信?不信你去問小方!不止是夏伯伯的好情婦,她還要給他生兒育女呢!」小方證實了這件事。
她現在聽著初蕾談她爸爸,用崇拜的語氣談她爸爸,她忽然感到,初蕾生活在一個完全虛偽的世界裡,而自己還懵然無知,於是,她就輕吁了口氣。
「怎麼?擔心了?」初蕾問,以為致秀是因她的警告而歎息。她伸手拍拍致秀的肩。「不過,別煩惱,忙也有忙的好處,可以免得他走私啊!」致秀緊蹙一下眉頭,順手摘下一枝杜鵑葉子,她掩飾的把杜鵑送到唇邊去輕嗅著,忽然大發現似的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