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刀娃活過來了。睜開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他看著室內眾人,奇怪的問:「爹,娘,你們大家圍繞著我幹什麼?這個人是誰?為什麼對著我的腳又吸氣又吹氣?」
夏磊笑了。「小傢伙!你活了!」他快樂的說,真好!能把一條生命從死亡的手裡奪回來,真好!他衝著刀娃直笑。「吸氣,是去你的毒,吹氣,是為你止痛!」
「啊哈!」族長大聲狂叫,一路喊了出去。「刀娃活了!刀娃活了!」塞薇眩惑的看著夏磊,走上前去,她崇拜的仰著頭,十分尊敬的說:「我看到你從太陽裡走出來!我知道了!你就是本主神!那時我正在求本主神顯靈,你就這樣出現了!謝謝你!本主神!」塞薇虔誠的跪伏於地。
塞薇身後,一大群的白族人全高喊著,紛紛拜伏於地。
「原來是本主神!」夏磊大驚失色,手忙腳亂的去拉塞薇。
「喂喂!我不是本主神!我是個漢人,我叫夏磊!不許叫我本主神!什麼是本主神,我都弄不清楚!」
但是,一路的白族人,都興奮的嚷到街上去了:
「本主神顯靈了!本主神救活了刀娃!本主神來了!他從太陽裡走出來了……」夏磊追到門口,張著嘴要解釋,但是,圍在外面的眾白族人,包括賽波在內,都抱著公雞跪倒於地:
「謝謝本主神!」大家眾口一辭的吼著。
夏磊愕然呆住,完全不知所措了。
刀娃第二天就神清氣爽,精神百倍了。族長一家太高興了,為表示他們的歡欣,塞薇帶著一群白族少女,向夏磊高歌歡舞著「板凳舞」,接著又把夏磊拖入天井,眾白族人圍繞著他大唱「迎客調」。夏磊走遍了整個中國,從來沒有遇到一個民族,像白族人這樣浪漫、熱情,會用歌舞來表達他們所有的感情,既不保留,也不做作。他們的舞蹈極有韻律,帶著原始的奔放,他們的樂器是嗩吶、號角、和羊皮鼓。
板凳舞是一手拿竹竿,一手拿著小板凳,用竹竿敲擊著板凳,越敲越響,越舞越熱,嗩吶聲響亮的配合著,悠揚動聽。歌詞是這樣的:
「一盞明燈掛高台,鳳凰飛去又飛來,
鳳凰飛去多連累,桂花好看路遠來!
一根板凳四條邊,雙手抬到火龍邊,
有心有意坐板凳,無心無意蹲火邊!
客人來自山那邊,主人忙忙抬板凳,
有心有意坐板凳呀,無心無意蹲火邊!」
唱到後面,大家就把夏磊團團圍住,天井中起了一個火堆,所有敲碎了的竹片都丟進了火堆裡去燒,熊熊的火映著一張張歡笑的臉。夏磊被簇擁著,按進板凳裡,表示客人願意留下來了。眾白族人歡聲雷動,羊皮鼓就「咚咚,咚咚,咚咚咚……」的敲擊起來了。隨著鼓聲一起,號角嗩吶齊鳴,一群白族青年躍進場中,用雄渾的男音,和少女們有唱有答的歌舞起來:
「大河漲水小河渾,不知小河有多深?
丟個石頭試深淺,唱首山歌試郎心!
高崖腳下桂花開,山對山來崖對崖,
妹是桂花香千里,郎是蜜蜂萬里來!」
鼓樂之聲越來越熱烈,舞蹈者的動作也越來越快,歌聲更是響徹了雲霄:
「草地相連水相交,依嗨喲!
今晚相逢非陌生,依呀個依嗨喲!
郎是細雨從天降,依喲!
妹是清風就地生噢,依嗨喲!
結交要學長流水,依呀個依嗨喲!
莫學露珠一早晨,你我如同板栗樹,依喲!
風吹雨打不動根噢,依嗨喲!」
鼓聲狂敲,白族人歡舞不停,場面如此熱烈,如此壯觀。夏磊迷惑了。覺得自己整個被這音樂和舞蹈給「鼓舞」了起來,這才明白「鼓舞」二字的意義。他目不暇給的看著那些白族人,感染了這一片騰歡。他笑了。好像從什麼魔咒中被釋放了,他回到自然,回到原始……身不由己的,他加入了那些白族青年,舞著,跳著,整個人奔放起來,融於歌舞,他似乎在一剎那間,找尋到了那個迷失的真我。他跟著大家唱起來了:「依嗨喲嗨依依嗨喲!你我如同那板栗樹,依喲,
風吹雨打不動根噢,依嗨喲……」
夏磊就這樣在大理住下來了。
塞薇用無限的喜悅,無盡的崇拜,跟隨著夏磊,不厭其煩的向夏磊解釋白族人的習慣、風俗、迷信、建築……並且不厭其煩的教夏磊唱「調子」。因為,白族人的母語是歌,而不是語言。他們無時無地不歌,收穫要歌,節慶要歌,交朋友要歌,戀愛要歌……他們把這些歌稱為「調子」,不同的場合唱不同的「調子」,他們的孩子從童年起,父母就教他們唱調子。整個白族,有一千多種不同的調子。塞薇笑嘻嘻的告訴夏磊:「我們白族人有一句俗語說:『一日不唱西山調,生活顯得沒味道!』」「要命!」夏磊驚歎著:「你們連俗語都是押韻的!我從沒有碰到過如此詩意,又如此原始的民族!你們活得那麼單純,卻那麼快樂!以歌交談,以舞相聚,簡直太浪漫了!要命!我太喜歡這個民族了!我太喜歡這個地方了!」
「你是我們的本主神,當然會喜歡我們的!」
夏磊臉色一正。「我已經跟你說了幾千幾萬次了,我不是本主神!」「沒關係,沒關係!」塞薇仍然一臉的笑。「我們所崇拜的本主神,本來就沒有固定的形象,而且是『人神合一』的!你說你不是本主神,我們還是會把你當成本主神來崇拜的!」
他瞪著塞薇,簡直拿她沒辦法。
塞薇今年剛滿十八歲,是大理出名的小美女,是許多小伙子追求的對象。她眉目分明,五官秀麗,身材圓潤,舉止輕盈。再加上,她有極好的歌喉,每次唱調子,都唱得人心悅誠服。她是熱情的,單純的,快樂的……完全沒有人工雕鑿的痕跡。她沒念過什麼書,對「字」幾乎不認識,卻能隨機應變的押韻唱歌。她是聰明的,機智的,原始的,而且是浪漫的。夏磊常常會情不自禁的拿她和夢凡相比較……夢凡輕靈飄逸,像一片潔白無瑕的白雲,塞薇卻原始自然,像一朵盛放的芙蓉。夢凡,夢凡。夏磊心中,仍然念念不忘這個名字。夢凡現在已經嫁給天白了吧!說不定已經有孩子了吧!再過幾年,就會「綠葉成蔭子滿枝」了!該把她忘了,忘了。他摔摔頭,定睛看塞薇,塞薇綻放著一臉的笑,燦爛如陽光。
和塞薇在一起的日子裡,刀娃總是如影隨形般的跟著他們。這十歲大的孩子,帶著與生俱來的野性與活力,不論打魚時,不論打獵時,總是快快樂樂的唱著歌。對夏磊,他不止是崇拜和佩服,他幾乎是「迷戀」他。
洱海,是大理最大的生活資源,也是最迷人的湖泊。蒼山十九峰像十九個壯漢,把溫柔如處子的洱海攬在臂彎裡。夏磊來大理沒多久,就迷上了洱海。和塞薇刀娃,他們三個常常劃著一條小船,去洱海捕魚。洱海中漁產豐富,每次撒網,都會大有收穫。這天,刀娃和塞薇,一面捕魚,一面唱著歌,夏磊一面划船,一面聽著歌,真覺得如在天上。
「什麼魚是春天的魚?」塞薇唱。
「白弓魚是春天的魚!」刀娃和。
「什麼魚是夏天的魚?」塞薇唱。
「金鯉魚是夏天的魚!」刀娃和。
「什麼魚是秋天的魚?」塞薇唱。
「小油魚是秋天的魚!」刀娃和。
「什麼魚是冬天的魚?」塞薇唱。
「石鱸魚是冬天的魚!」刀娃和。
「什麼魚是水裡的魚?」塞薇轉頭看夏磊,用手指著他,要他回答。「比目魚……是水裡的魚!」夏磊半生不熟的和著。
「什麼魚是岸上的魚?」塞薇唱。
「娃娃魚是岸上的魚!」夏磊和。
刀娃太快樂了,搖頭晃腦的看著塞薇和夏磊,嘴裡哼著,幫他們配樂打拍子。「什麼魚是石頭上的魚?」
「大鱷魚是石頭上的魚!」
「什麼魚是石縫裡的魚?」
「三線雞是石縫裡的魚!」
「哇哇!」刀娃大叫:「三線雞不是魚!你錯了!你要受罰!」
「是呀!」塞薇也笑:「從沒聽過有魚叫三線雞!」
「不騙你們!」夏磊笑著說:「三線雞是一種珊瑚礁魚,生長在大海裡,不在洱海裡,是鹽水魚,身上有三條銀線!」他看到塞薇和刀娃都一臉的不信任,就笑得更深了。「我大學裡讀植物系,動物科也是必修的!不會騙你們的啦!」
「植物系?」刀娃挑著眉毛看塞薇。「植物系是什麼東西?」
「是……很有學問就對了!」塞薇笑著答。
「來來來!」刀娃起哄的。「不要唱魚了,唱花吧!」
於是,塞薇又接著唱了下去:
「什麼花是春天的花?」
「曼陀羅是春天的花!」夏磊接得順口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