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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頁     瓊瑤

  「什麼花是夏天的花?」塞薇唱。

  「六月雪是夏天的花!」夏磊和。

  「什麼花是秋天的花?」塞薇唱。

  夏磊一時想不起來了,刀娃拚命鼓掌催促,夏磊想了想,衝口而出:「爬牆虎是秋天的花!」

  刀娃和塞薇相對注視,刀娃驚訝的說:

  「爬牆虎?」接著,姐弟二人同時嚷出聲:「植物系的,錯不了!」就相視大笑。夏磊也大笑了。塞薇故意改詞,要刁難夏磊了:

  「什麼花是『四季』的花?」

  夏磊眼珠一轉,不慌不忙的接口:

  「塞薇花是四季的花!」

  塞薇一怔,盯著夏磊看,臉紅了。刀娃看看塞薇,又看看夏磊,不知道為什麼,樂得合不了嘴。小船在一唱一和中,緩緩的靠了岸,刀娃一溜煙就上岸去了。把整個靜悄悄的碧野平湖,青山綠水,全留給了塞薇和夏磊。

  塞薇目不轉睛的凝視著夏磊,夏磊對這樣的眼光十分熟悉,他心中驀然抽痛,痛得眉頭緊鎖,他掉頭去看遠處的雲天,雲天深處,有另一個女孩的臉,他低頭去看洱海的水,水中也有相同的臉。歡樂一下子就離他遠去,他低喃的脫口輕呼:「夢凡!」塞薇的笑容隱去,她困惑的注視著夏磊,因夏磊的憂鬱而憂鬱了。

  第十五章

  這年的夏天,夢華和天藍結婚了。

  婚禮盛大而隆重,整整熱鬧了好幾天。康家車水馬龍,賀客盈門,家中擺了流水席,又請來最好的京戲班子,連唱了好多天的戲。康秉謙自從心眉死了,夏磊走了,就鬱鬱寡歡,直到夢華的婚禮,這才重新展開了歡顏。

  喜氣是有傳染性的,這一陣子,連銀妞、翠妞、胡嬤嬤都高高興興,人人見面,都互道恭喜。但是,夢凡的笑容卻越來越少,冠蓋滿京華,斯人獨憔悴。她和天白的婚期,仍然遲遲未定。天白已經留在學校,當了助教。夢華和天藍結婚後,他到康家來的次數更多了,見到夢凡,他總是用最好的態度,最大的涵養,很溫柔的問一句:

  「夢凡,你還要我等多久呢?」

  夢凡低頭不語,心中輾轉呼喚;夏磊,夏磊,你在何方?一去經年,杳無音訊。夏磊,夏磊,你太無情!

  「你知道嗎?」天白深深的注視著她。「夏磊說不定已經結婚生子了!」她震動的微顫了一下,依舊低頭不語。「好吧!」天白忍耐的,長長的歎了口氣。「我說過,我會等你,那怕你要我等你十年、二十年、一百年……我都會等你!我不催你,但是,請你偶爾也為我想想,好嗎?我今年已經二十三歲了!你是不是預備讓我們的青春,就浪費在等待上面呢?」「天白,你……你不要在我身上……」她想說:「繼續浪費下去了!」但她隙說不出口。天白很快的做了個阻止的手勢:

  「算了算了!別說!我收回剛剛那些話。夢凡!」他又歎了口長氣:「當你準備好了,要做我的新娘的時候,請通知我!」

  夢凡始終沒有通知他,轉眼間,秋天來了。

  這天,一封來自雲南的信,翻山越嶺,終於落到了天白手中。天白接信,歡喜欲狂。飛奔到康家,叫出夢凡、夢華、天藍、康秉謙……大家的頭擠在一塊兒,搶著看,搶著讀,每個人都熱淚盈眶,激動莫名。

  這封信是這樣寫的:

  親愛的天白和夢凡:

  我想,在我終於提筆寫信的這一刻,你們大概早已成親,說不定已經有了小天白或小夢凡了!算算日子,別後至今,已經一年八個月零三天了!瞧,我真是一日又一日計算著的!

  自從別後,我沒有一天忘記過你們,沒有一天不在心裡對你們祝福千遍萬遍,只是我的行蹤無定,始終過著飄泊的日子,所以,也無法定下心來,寫信報平安。我離開北京後,先回到東北,看過頹圮傾斜的小木屋,祭過荒煙蔓草的祖墳,也一步步跡過童年的足跡,心中的感觸,真非筆墨所能形容,接著,我漂流過大江南北,穿越過無數的大城小鎮,終於,終於,我在遙遠的雲南,一個歷史悠久、民風淳樸的小古城——大理,停駐了我的腳步。

  大理,就是唐朝的南詔國,也是「勒墨」族的族人聚居之處,「勒墨」是漢人給他們的名稱,事實上,他們自稱為「白族」。白族和大理,是一切自然之美的總和!有原始的純真,有古典的浪漫,我幾乎是一到這兒,就為它深深的悸動了!我終於找到了失去的自我,也重新找回生活的目標和生存的價值!天白和夢凡,請你們為我放心,請轉告乾爹,我那麼感激他,給了我教育,讓我變成一個有用之身,來為其他的人奉獻!我真的感激不盡,回憶我這一生,從東北到北京,由北京到雲南,這條路走得實在稀奇——我不能不相信,冥冥中自有神靈的安排!

  目前,我寄居於族長家中,以我多年所學的醫理藥材和知識,為白族人治病解紛,也經常和他們的「賽波」(漢人稱他為「巫師」)辯論鬥法,閒暇時,捕魚打獵,秋收冬藏。這種生活,似乎回到了我十歲以前,只是,童年的我隱居於荒野,難免孤獨。現在的我,生活在人群之中,卻難免寂寞!是的,寂寞皆因思念而起!思念在北京的每一個親人,思念你們!

  曾經午夜夢迴,狂呼著你們的名字醒來,對著一盞孤燈,久久不能自已。也曾經在酒醉以後,滿山遍野,去搜尋你們的身影,徒然讓一野的山風,嘲笑自己的顛狂。總之,想你們,非常非常想你們!這種思念,不知何時能了?想我等這樣「有緣」,當也不是「無份」之人!有生之年,盼有再見之日!天白、夢凡,千祈珍重!並願幹爹乾娘身體健康,夢華、天藍萬事如意?nbsp; ?br />
  夏磊敬書,一九二一年七月於雲南大理

  夢凡看完了信,一轉身,她奔出了大廳,奔向迴廊,奔進後院,奔出後門,她直奔向樹林和曠野。滿屋子的人怔著,只有天白,他匆匆丟下一句:

  「我找她去!」就跟著奔了出去。夢凡穿過樹林,穿過曠野,毫不遲疑的奔向望夫崖。到了崖下,她循著舊時足跡,一直爬到了崖頂,站在那兒,她迎風而立,舉目遠眺。遠山遠樹,平疇綠野,天地之大,像是無邊無際。她對著那視線的盡頭,伸展著手臂,仰首高呼:

  「夏磊!我終於知道你在何方了!大理在天邊也好,在地角也好,夏——磊!我來了!」

  隨後追上來的天白,帶著無比的震撼,聽著夢凡挖自肺腑的呼叫。他怔著,被這樣強烈而不移的愛情震懾住了。他一動也不動的看著夢凡。夢凡一轉身,發現了天白。她的眸子閃亮,面頰嫣紅,嘴唇濕潤,語氣鏗鏘,所有的生命力,青春,希望……全如同一股生命之泉,隨著夏磊的來信,注入了她的體內。她衝上前,抓住天白,激動,堅決,而熱烈的說:「天白,我只有辜負你了!我要去找夏磊!你瞧!」她用力拍拍身後的石崖。「這是『望夫崖』!古時候的女人,只能被動的等待,所以把自己變成了石頭!現在,時代已經不同了!我不要當一塊巨石,我要找他去!我要追他去!」

  天白定定的看著夢凡,他看到的,是比望夫崖傳說中那個女人,更加堅定不移的意志。忽然間,他覺得那塊崖石很渺小,而夢凡,卻變得無比無比的高大。

  「這是一條漫長的路,」他沉穩的,不疾不徐的說:「總該有人陪你走這一趟!當年,夏磊把你交給了我。如今,不把你親自送到夏磊身邊,我是無法安心的!也罷,」他下定決心的說:「我們就去一趟大理!」

  夢凡眼中,閃耀著比陽光更加燦爛的光芒,這光芒如此璀璨,使她整個臉龐,都綻放著無比的美麗。

  這美麗——天白終於明白了——這美麗是屬於夏磊的。

  這年冬天,夏磊來到大理,已經整整一年了。他有了自己的小屋,自己的小院,自己的照壁,自己的漁船,自己的獵具……他幾乎完全變成一個白族人了。

  他和白族人變得密不可分了。當他建造自己的小屋時,塞薇全家和白族人都參加了工作行列,大家幫他和泥砌磚,雕刻門樓。當他造自己的小船時,全白族人幫他伐木造船,還為他的船行了下水典禮。塞薇為他織了漁網,刀娃送來全套的釣具。賽波為表示對他的拜服,送來弓箭獵具,歡迎這位「本主神」長駐於此。關於「本主神」這個稱呼,他和白族人間已經有理說不清,越說越糊塗。尤其,當他有一次,力克白族人的迷信,救下了一對初生的雙胞胎嬰兒——白族認為生雙胞胎是得罪了天神,必須把兩個孩子全部處死,否則會天降大難,全村都會遭殃。夏磊用自己的生命力保嬰兒無害,大家因為他是本主神而將信將疑。孩子留了下來,幾個月過去,小孩活潑健康,全村融融樂樂,風調雨順。嬰兒的父母對夏磊感激涕零,在家裡豎上他的「本主神神位」,早晚膜拜,賽波心服口服,一心一意想和「本主神」學法術。這「本主神」的「法力」,更是一傳十,十傳百,遠近聞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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