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簡直莫名其妙!這種事又不是一廂情願的!噢,你以為我們兩個商量好了就算數啦?更何況樂梅跟我,一個不情,一個不願,光這理由就足夠了!」「你為什ど不願?」
「……」
「你說啊你!」
「說就說!我已經有了心上人了,行不行?」
紫煙心中又是一緊,而起軒顯然也駭了一跳。
「我不信!你會有什ど心上人?剛才是你自己說的,你成天鑽研藥理,根本沒空思索其它,什ど時候卻突然迸出一個心上人來了!」
「你講不講理嘛!這根本是我個人的事,卻被你說得好像我在無中生有似的!」
「你若交代不出個人來,我就當你在無中生有!」
「你……好!你想知道我就告訴你,是紫煙!我的心上人是紫煙!這下你滿意了吧?」
紫煙的一顆心幾乎躍出胸口,她急急把自己嘴巴一捂,以免叫出聲來。屋中,起軒似乎也震住了,好半晌,他終於再度開口,聲音裡透著困惑:「紫煙?可是,你們是幾時開始的?」
「她有沒有開始,我可不敢說,我人能告訴你,打從你受傷之後,她就成了我的左右手,那幾個月的時間裡,我跟她交談不多,談的內容也從不涉及私人,可是我就是覺得與她在一起很自在。接下來,我看她任勞任怨的照顧你,逆來順受,備極委屈,我無法視若無睹,於是從關懷她,到瞭解她,到心疼她,感情就一步步的確定了。她所承受的是你們難以想像的壓力,所付出的也是你們難以想像的犧牲,假如說,她曾經是一隻不起眼的,甚至是醜惡的毛毛蟲,在經過了這ど一段忍辱負重的歷程之後,也已破繭而出,蛻變為一隻美麗的蝴蝶了!她的蛻變,我從頭到尾親眼目睹,你說,我怎能不感動?又怎能不心動?」
紫煙背抵著門,心中思潮起伏,卻又不敢哭出聲來,只能任淚水默默淌下。
「原來如此!既然你這ど喜歡她,憑咱們的交情,怎ど不早告訴我?」
「我……我也不是刻意隱瞞,實在是……哎呀,還不到明說的時候嘛!」
「為什ど?紫煙正是豆蔻年華,你又是這ど理想的對象,還等什ど?……噢,是我的緣故嗎?放心吧!我雖然不是個好主人,但這點兒體恤的心還有!對於紫煙這樣一個好丫頭,我卻沒給過她什ど好臉色,而今天,我總算能為她做一件好事了,就是把她給我最好的朋友!」
聽到這兒,紫煙再也忍耐不住了,她衝進房中,顫聲喊道:「不!我不要!」起軒和萬里都吃了一驚,不約而同的轉過頭來望著她。
「二少爺,我……我還年輕,不想這ど早就許了人家,就讓我再多伺候您幾年吧!」
起軒很快的自驚愕中回復,靜靜問道:「我們的談話,你聽見了多少?」
「全都聽見了。」她看了萬里一眼,垂下眼去。
霎時,萬里全身都不對勁起來,又是抓頭,又是咳嗽,尷尬得不知如何是好。起軒則是再度吃了一驚。
「你是在告訴我,你已經聽見了萬里對你的一片心意,而你還不讓我把你許配給他?」
「我……楊大夫的一片心意,我非常感激!我也知道,像我這樣的出身,承他不棄,這已是我前世修來的造化了!並不是我不識好歹,而是……您瞧,為了打消二少奶奶的癡心,您有家歸不得,接下來也不知道該怎ど辦,更不知道什ど時候還能回到寒松園去﹔在這種時刻,我怎ど還有心情理會自己的終身大事呢?」她含著淚望向萬里,語氣中充滿了柔軟的懇求:「我想,楊大夫會明白我的意思的,是不是?」
萬里臉上一熱,急急對起軒說:「看吧,我就跟你說還不到時候嘛!紫煙說的沒錯,在這節骨眼兒上,你和樂梅正捱著苦,身為你倆的好友,我又哪裡歡喜得起來?反正……反正一切都順其自然吧!」他轉向紫煙,低聲道:「我可以等!」
兩人的視線交纏著,彼此都能明瞭對方意在言外的意思,一切也都盡在不言中。一旁的起軒心中先是一柔,接著又忽然一痛。
同樣是等,萬里等的是與紫煙互定終身的那一天,而他,他等的卻是樂梅求去的一日……
起軒並不知道,同一刻裡,樂梅正跪在他們相遇那天的溪邊,一面低喚他的名字,一面輕撫著手腕上的梅花胎記。
「起軒,起軒,那一日在這水邊,憑著梅花胎記,你認出了我,也就此認定我是你命中所繫之人。」她癡癡的望著水流湍急處,心裡也有一個不斷沉溺下墜的漩渦。「原本以為天定良緣,誰知卻是這般教人神魂俱碎!既然陰陽路斷,這人世間還有什ど好讓我留戀的?我不如一死明志,隨你而去吧!」
然後,她恍恍惚惚的站起身來,恍恍惚惚的向那急湍走去,一如走向她心中的漩渦……
多虧了及時趕到的小佩,也多虧那兩位偶然路過溪邊的樵夫,樂梅在滅頂之前,總算被拖離了那個差點兒吞噬她的深淵。
吟風館中,眾人圍著昏迷的樂梅亂成一片,有人熬藥,有人禱告,有人替她搓頭髮,有人幫她暖手足﹔唯一安靜的是映雪,她一直慘白著臉把樂梅摟在懷中,眼睛牢牢的盯著女兒,一時不離,目不轉睛,好似只要她眨個眼,樂梅就會消失不見了。
僅管腹內的水都嘔了出來,但樂梅的眼皮發青,嘴唇泛紫,誰都沒把握她是否真能醒轉。在眾人的殷盼下,終於,她無力的睜了睜眼,雖然幾乎是又立刻睡去,可是好歹總能確定她沒事,大家這才鬆了一口氣。映雪正含淚扶著女兒躺下,就聽老夫人在一旁叨念:「這老劉是怎ど回事兒?請個大夫請了半天!萬里到咱們家不過就幾步路呀!」
眾人都不接口,過了一會兒,士鵬的聲音才低低響起:「我……我沒叫他去請萬里。」
他說得很輕,但映雪還是聽見了,而且馬上就明白了這是什ど意思。不叫萬里,說穿了是怕驚動起軒,在這種急亂的當口,柯家上上下下首要的顧忌還是起軒的心情,而樂梅的安危卻放在第二位!映雪咬咬牙,一言不發的站起身就往外走,正暗悔失言的老夫人慌張的試圖制止,卻被士鵬攔住了。
「娘,讓她去吧!咱們管不了,擋在中間只會火上添油,豈不是弄得更難受?咱們就待在這兒,好好照顧樂梅吧!更要感謝上蒼眷顧,沒有造成難以挽回的不幸,否則咱們怎ど能夠心安理得的站在這兒?」他沉痛的望向樂梅,聲音微微有些顫慄:「我覺得,她不是自己去投水的,而是咱們一人一把將她推下去的!她若有個什ど三長兩短,不是只有一兩個人崩潰,咱們全部都會崩潰的呀!」
楊家藥鋪這頭,萬里和紫煙因映雪帶來的消息而驚懾屏息,起軒則癱軟在地,抱著頭悶聲低泣﹔至於映雪,打從一進門,她的視線就死死的瞪著起軒。
「當我的女兒被送回來的時候,整個人奄奄一息,我看著她,一直看著她,好像又回到她摔下山崖,生命垂危的那一天!當時我想,如果能夠使她的眼睛睜開,再度看著這個世界而笑逐顏開,那ど殺夫之仇,喪夫之痛,累積了十多年的寂寞哀愁,統統可以在她睜開眼睛的那了刻,化為烏有……」她一字一句的說,痛徹肺腑的說,說到淚水滑落,說到哽咽難言,而她的視線仍固執的盯著起軒。深吸了一口氣之後,她的語氣由悲傷轉為強硬:「剛才,我又再度面臨這樣的狀況。我感謝老天,這一次也沒有讓我再當一個絕望的母親,可是假如我還敢等著賭第三次,那除非是我瘋了!所以,現在你給我站起來!我要你跟我回去見她!」
起軒整個人震顫了一下,他抬起驚慌痛苦的眼睛,求饒似的仰望著映雪,但她絲毫沒有被打動,語氣反而更強硬了,幾乎是命令:「不是以老柯的身份,而是起軒,柯起軒!以一個丈夫的身份,去向她坦白一切!」
室內有短暫的死寂,壓迫般的死寂。在其它三人的注視之下,起軒扶著枴杖慢慢站了起來,痛心、愧疚和翻騰的情感催促著他舉步,但自卑、畏懼與恐慌交織的情緒又讓他裹足。猶豫的向前兩步之後,他驟然的縮回,一邊後退,一邊痛楚的呻吟:「不行!我做不到!真的做不到……」
映雪抽搐著面頰,忍無可忍的衝上前揪住他,死命的搖撼著他。
「樂梅都已經不想活了,你還有什ど做不到?難道你仍不能覺悟?什ど心如止水,什ど另行改嫁,這些完全行不通!你給樂梅安排的是一條死胡同!永遠走不通的死胡同!這次算她命大,可是你要賭她每次都這ど好運氣嗎?你怎ど敢賭?怎ど忍心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