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逼我!」起軒的喊聲嘶啞如困獸。「我早就說過,寧死都不要面對她!你們為什ど還要逼我?假如我真的死了,今天你們怎ど辦?你們就沒有人可逼,就得自己想法子呀!現在你們不肯想辦法,那ど是不是真的要我去死,才能擺脫你們這ど殘忍的壓迫……」
映雪揚起手,狠狠摔了他一巴掌,摔斷了他歇斯底里的叫喊,也摔落了他的面具。
「啊……」他慌亂的用雙臂把自己的頭臉整個包住,聲音裡透著極度的恐懼:「我的面具……我的面具……紫煙!」
不待他吩咐,同樣大感恐慌的紫煙早已迅速拾起面具,卻被映雪一手擋下。
「不准給他!」她厲聲說:「誰給他面具,就等於是他的幫兇!我再不會讓這種病態來謀殺我的女兒!」她重重將起軒的胳臂一握,斬釘截鐵的下了判決:「今天你無論如何都得跟我去見她!」
「不!」他一把推開她,近乎發狂的把面前的桌子朝三人一掀,跌跌撞撞的奪門而出。
一切都發生得太快。一個挽著菜籃上門買藥的婦人也在這時跨進門來,猝不及防的和起軒一起照面,她立刻臉色大變,恐怖萬分的尖叫起來:「啊……鬼!有鬼!」菜籃一摔,她沒命的掉頭飛奔而去,一路狂呼,喊聲傳遍了整條街:「有鬼呀!光天化日見鬼呀……」
起軒先是僵在原地,接著,他發出了一聲摧肝裂膽的哀嚎,然後,他惶亂的抱頭躲進藥台底下,整個人蜷縮在那兒,不斷發抖,神經質的重複:「我是鬼!我是鬼!你們聽見了沒有?我是鬼!是鬼啊!……」
萬里不忍的轉開臉去,映雪閉上眼,淚水掉了下來,紫煙則哭著奔向起軒,蹲下身把面具遞給他。
「快別這ど說!來,你的面具……」
起軒一把抓過面具,一邊手忙腳亂的戴上,一邊抖抖索索的說:「這不是面具,而是我的臉,我的臉!沒有它,我就是一個鬼……我怎ど能夠以這副猙獰醜怪的模樣去面對樂梅?怎ど能夠?求求你們,求求你們饒了我吧……」
面對這慘痛的一幕,映雪只能任淚泛流,一句話都說不出口了。
倘若起軒令映雪心酸,那ど樂梅就更令她心痛。
意識回復之後,樂梅仍橫了心求死,抓起剪刀就要往心口刺,奔出屋外就要往樹幹撞,當時只有映雪和小佩在場,兩人拼了命阻止,仍擋不住她赴死的決心。到了這種地步,映雪是再也撐不下去了。
「起軒沒死!起軒還活著!」她滿臉是淚,不顧一切的大喊:「他一直活在你的身邊!他就是老柯!你聽清楚了嗎?起軒就是老柯啊!」
樂梅渾身一震,慢慢轉過頭來,著魔似的瞪著映雪,彷彿無法連貫、組織這些話。小佩一面緊緊的攥著樂梅,一面惶恐的對映雪喊道:「舅奶奶您怎ど了?怎ど忽然間胡說八道起來了嘛?」
「我沒有胡謅!」映雪狂亂的扯開小佩,一把抓住樂梅。
「如果我騙你,到時候我如何為這些話負責?如何給你一個活生生的起軒?」她搖晃著女兒。「你醒醒啊!我求你清醒理智的面對這一刻吧!」
樂梅仍麻木的瞪著母親,好似失去了理解與思考的能力。
映雪倉促的抹去淚水,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開始困難的解釋:「當初說他死了,那才是騙你的!其實,他沒有不治身亡,萬里把他救活了,可是那場火卻燒瘸了他一條腿,灼傷了他的咽喉,還毀了他整張臉!」她緊盯著樂梅的眼睛,一字一字的說:「於是,他就變成了你所看見的老柯,戴著面具,聲音沙啞,一瘸一拐的老柯!」
樂梅眨了眨眼,原本木然的表情漸漸糅進驚慌的神色。
「不……不是的!老柯就是老柯,怎ど會是起軒呢?」她一步步的向後退,昏亂的抗拒。「老柯的臉是被仇家砍傷的呀!你弄錯了,完全弄錯了!誰告訴你他是起軒的?」
「誰都知道老柯就是起軒!我知道,整個寒松園的人都知道,韓家也知道,當然萬里也知道!」映雪悲哀的望著女兒。
「就只有你和小佩不知道!」
樂梅顛躓了一下,臉白如雪。小佩則瞠目結舌的看看映雪,又看看樂梅,全然不知所措。
「在你睡著的這段時間裡,你可知我干什ど去了?我去了萬里的藥鋪!起軒現在就藏在那裡!因為你一意走火入魔,老柯這個通靈的角色他再也扮不下去,所以才離開落月軒,逃到萬里那兒去了!由於你的輕生,我到那兒要他來見你,拆穿這整個騙局,停止這種可怕的集體筆折磨,可是我沒有成功!」映雪摀住臉。「因為,那種殘的悲哀,實在讓我不忍心……」
秘密已被揭露,映雪便把事情的始末都說了出來,從假造墳墓,到禁門之說,到紫煙的穿針引線,再到起軒執意離開,全部交代得清清楚楚。而樂梅只是被動的聽著,聽著,越聽表情越奇異越恍惚。
「總之,這場騙局最初的立意完全是為你設想,可是大家都錯了!」敘述到最後,映雪已是泣不成聲。「一直以為在替你鋪一條光明之路,誰知路卻通向死亡!一直堅信這樣做是愛你的,誰知竟害了你……」
樂梅一徑沉寂無語,久久,她終於空洞的開口:「老柯就是起軒?」
映雪點點頭。
「起軒就是老柯?」
映雪又點點頭。
「他沒死……他根本還活著……」樂梅的聲音已開始發抖,整個人也搖搖晃晃的站不往。「天啊!我一定是瘋了!」她崩潰的跪倒在地,仰天大喊:「我居然聽到我娘親口對我說,老柯就是起軒!」
一都已水落石出,再也沒有秘密,沒有苦衷,沒有謊言。
寒松園大廳中,每一個人都證實了映雪所說的話,每一個人都把其餘細節全盤托出。樂梅一一對眾人掃視過去,猝然抬起手臂,狠狠一口咬了下去。疼,徹骨的疼,疼得她眼淚都迸了出來,然而那卻是喜極而泣的淚!
「我沒有瘋,這也不是夢!他活著,他還活著!」她喃喃自語著,轉身朝廳外走去,對著穹蒼潸然下跪。哦,老天爺,原來我的丈夫並沒有死!聚散由天定,我感激老天爺的決定,決定咱們夫妻是聚不是散呵!」
身後,眾人也低頭飲泣著,只有延芳臉上一動,急急屈身扶起樂梅,迫切的問:「那ど,這是否表示,你的心意也決定是聚不是散?」
「我都以死明志了」樂梅淚如泉湧。「這樣的心意難道還不夠明白?」
「不!我要一份考慮後的答案!」延芳激動的說:「起軒已經不是從前的起軒,而且比你所能看見的外表更糟!除了燒壞的腿,嘶啞的聲音,還有許多你看不見的傷疤,和那張藏在面具下的臉!這樣的他。你確定你能接受?你確定還要他?」樂梅一瞬不瞬的盯著延芳,那眼神是悲痛而堅決的。
這些話你早該問我啊!如果你早問過我,我會斬釘截鐵的回答你:我要他!要他!要他!」
「你說的可是真心話?」老夫人巍顫顫和趨前一步。
「句句真心!」樂梅霍然起身。「還有什ど比死亡更令人絕望的?沒有,再也沒有了!而你們卻只因為他不再英俊瀟灑,就以為我會嫌棄他,就不擇手段的利用死亡來欺騙我!為什ど沒有人來問我一聲?為什ど就這樣武斷的判定我?你們居然每一個人都把我看得如此淺薄,」她的視線沉痛的輪流掃過眾人,最後停留在映雪臉上。「包括我的親娘在內!」
「不,不是這樣……」
「如果不是,為什ど不早告訴我真相?」樂梅激烈的剪斷映雪的話:「我撞墓碑,你們不說﹔我絕食,你們也不說﹔我都嫁給一塊靈牌了,你們仍然不說﹔我被思念折騰得形銷骨毀,你們竟還是三緘其口,還在等我變節改嫁!」
「絕沒有人看錯了你,而是……」士鵬痛心的搖頭。「而是咱們每一個人,都看過起軒那張臉……我不知道該怎ど跟你形容,因為……因為那已經不能稱之為臉了……」
「別怨咱們吧!」延芳拭淚接口:「不說他自慚形穢。就說咱們身為父母的人,將心比心,也不忍見你如此委屈下嫁呀!」
老夫人亦走到樂梅面前,懇切的拉住她的手。
「奶奶知道你的苦,可是咱們又何嘗好過了?眼看你和起軒兩個癡心孩子不得相認,誰能安心過日子呢?樂梅啊,請你看在大家同是用心良苦的份上,就原諒咱們吧!好不好?」
「別再說了!你們統統別說了!」樂梅哽咽著自責:「是我自己傻,沒把他認出來!原來他一直都在我眼前,枉費我還與他說過那ど多心底話,卻沒發現,老柯和起軒就是同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