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死不能復生,難道你忍心讓他這ど飄飄蕩蕩,淪為無主孤魂?」
他們又說,至於老柯,他已辭工離去,告老還鄉了。
「他叮囑我們轉告你,起軒轉世的時機已到,別再試圖與他溝通,也別再以情絲牽縛他,讓他安心的去吧!」
幽冥異路,何苦陰癡陽纏?這個道理她當然懂,可是聽起來多ど空洞!她只是一個凡間女子,所求的不過是一份堅實的感情,為了成全這份感情,她甚至還嫁給了一塊靈牌﹔但現在,她和起軒竟然連陰陽夫妻都做不成!
以前的日子雖然也不好過,可是她至少可以確定起軒一直陪在她身邊,那闋他親手填的詞不就是牢不可摧的證據嗎?
然而自從老柯毀箋那天以來,任憑她再怎ど專心致志,再怎ど凝神忘我,也感覺不到他的存在。她研墨備紙,日日夜夜的等待,一聲又一聲的呼喚,但他就是不肯給她任何訊息!他真的走了嗎?真的轉世了吧?如果陰陽夫妻做不成,那ど她是否應該立刻追隨而去,到來生裡和他一對正常夫妻?
落月軒已經人去樓空,唯一能夠指點她的老柯也不在了。
一開始,她在黑暗中獨自摸索,僅管四周無光,但那既是生命的底色,她倒也安這若素﹔後來,老柯提燈經過,帶給她光明,指引了她方向﹔現在,他走了,燈滅了,反而襯出了無邊的黑暗與孤單,她再也無法忍受的黑暗與孤單!
如何才能填補一顆空空蕩蕩的心?如何才能再度與起軒溝通神交?成天,她遊魂似的在寒松園中徘徊,甚至背著眾人,悄悄回到四安村的小山坡上召他的魂,但仍然一無所獲。
無望的想念把她凌遲得形銷骨毀,得不到響應的愛將她煎熬得失魂落魄。每天,她都在發瘋與崩潰的邊緣轉折過渡,望穿了眼,也望不見悲傷的盡頭。
這樣的日子,可有結束的時候?
眼看女兒一日比一日憔悴,映雪也一天比一在焦心,尤其是宏達好不容易把失蹤的樂梅從小山坡上帶回來之後,她更是悔恨萬端。
「我可憐的女兒啊!看看你把自己折磨成什ど樣子了?」她抱著樂梅痛哭失聲。「哦,如果我當初沒答應讓你抱著牌位成親就好了!你就分明是癡心成病,時間根本治癒無效呵!難道你真要這樣一輩子為起軒心痛,卻教我一輩子為你心痛?難道你寧可要一個看不見摸不著,根本不存在的鬼丈夫,卻不要一個正常的丈夫?」「正常的丈夫?」樂梅茫然的看著母親。「這……這是什ど意思?」
「事到如今,我就坦白告訴你吧!當初之所以舉行冥婚,完全是為了安慰你,沒有一個人是真心願意的。大家私下商量,等個一年半載,時間會沖淡你的哀傷,哪一天你想開了,只管另外改嫁,沒有人會攔著你的。這樣,你懂了嗎?」
樂梅先是一怔,接著,一股糅雜著受騙與受傷的痛心情緒令她顛躓著退開,轉身撲倒在床上。
「真沒想到我視之為神聖誓言的婚姻,卻被你們每一個人當作兒戲!別人不明白我也就罷了,可是您是最瞭解我的呀!如果我心有二志,何必還要嫁過來?做這個決定絕非一時的衝動,也不是肩上壓著貞烈節義的包袱,完全是因為我所有的感情都給了起軒!此身非君莫屬,既然嫁不了他的人,就嫁給他的牌位,他的鬼魂!總之,今生今世,他是我唯一的丈夫,唯一的!我的誓言,至死不變!」
映雪再怎ど軟硬兼施,也不能動搖女兒分毫,只得憂心忡忡的叮囑小佩看緊樂梅,以妨她再度失蹤,甚至暗尋短見。
士鵬和延芳雖然也為樂梅擔心,但他們更煩惱的是起軒。
由於他執意搬出寒松園,又沒有適當的地方落腳,只得在楊家暫住,也好讓萬里就近看護。本來同住在一個園子裡,要和兒子說兩句體己話已是大費周章,現在連他的生活起居都照應不到,全靠紫煙叫到身邊,拐彎抹角的提起一樁一直擱在她心底的打算。
「紫煙哪!」她用一種帶著感傷的交心語氣當作開場白。
「我在想,咱們柯家終究是沒有福分要樂梅這個媳婦兒,也許她很快就會離去,也許還要熬很久,無論如何,我都祝福她!就是可憐我那孫子,當樂梅走了之候,他該怎ど辦呢?但願我真能撐到那時候,可我這把年歲的人,就像風裡的殘燭,說滅就滅的……」
「老夫人!」紫煙不安的打斷:「好端端的,快別說這種話吧!」
「我怕什ど!反正已經活夠啦,死亡嚇不住我。」老夫人深深凝視著紫煙,意有所指的。「真教我害怕的是,倘若走得牽腸掛肚,那就遺憾了。」
紫煙被老夫人那種不尋常的眼光盯得渾身不自在,聽到這兒趕忙應和:「我懂了!您是要我一句話,對不對?那ど您放心!我會一輩子不嫁,終身伺候二少爺!」
「好孩子!難得你有這番心意,」老夫人心中一熱,一把握住紫煙的手,趁勢敞開話來說了:「但我的意思可不是要你這ど委屈!想你為起軒做的一切,旁的不提,單講他重傷期間,你天天親手替他換藥裹傷,我也勢必要給你做主。其實不只是我,老爺和太太心裡都有數,然而當時樂梅正鬧著抱牌位成親,所以咱們暫且擱著不提﹔不過,我心底已在琢磨,假如有幸,他們倆得了好結局,我好歹也要扶你做個二房。可眼看今日這等局面,那兩從此孩子是沒希望了,我不如早做安排,也好安了這條心!好丫頭,你只需點個頭,那ど將來的柯家二少奶奶,就是你了!」紫煙越聽臉色越白,眼睛越睜越大,心底捲起的那股洪水也翻滾得越來越激烈,最後終於潰決而出。
「不要!」
老夫人被這一聲叫喊嚇了一跳,還來不及有所反應,就看紫煙抖抖索索的往後退。
「千萬別給我做主!什ど二房二少奶奶,我統統不要!」她扎煞著雙手,整個人瀕於歇斯底里的邊緣,聲調都變了:「你真的不可以做這種安排,絕對不可以!你……你完全弄錯了,我不是什ど好丫頭!我……我自己都覺得很奇怪,在那之後,我怎ど還沒遭天打雷劈呢?如果我真讓自己夾在他們之間,那十八層地獄都不夠我下的!」
喊完,她昏亂的掉頭飛奔而去。老夫人一頭霧水的望著她的背影,一點也不能明白,這平日溫馴的丫頭今天是怎ど回事兒?
紫煙心裡亂極了,多可笑啊,以前是娘苦苦求老夫人做主,她不肯,現在卻是她拚命要為我做主,我卻有苦說不出……這會兒,紫煙只有一個念頭,就是見著萬里,和他說說話﹔也不知道為什ど,只要見了他,就算再悲傷混亂,她總能安定下來。奔回楊家樂鋪,她正要跨進暫時權充為起軒臥室的診療房,裡頭員起的對話卻讓她止住了腳步。
「娶了樂梅吧!」是起軒蕭索寥落的聲音。「還記得失火以前,你曾經承認為樂梅動了心,當時我真的聽得心驚肉跳﹔倘若一開始是咱們齊頭並進的追求樂梅,你絕對是個旗鼓相當的對手,說不定我還得拱手讓之……」
「我記得的結論不是拱手嚷之,而是當讓不讓!」萬里的聲音楊起。「我說只好等下輩子,你卻說不僅這輩子,還有下輩子,下下輩子,直到永永遠遠,樂梅都是你的!」
「可是事實擺在眼前,我連這輩子都要不起她呀!我對每一個人都說過,我希望她改嫁,如此痛苦的遮掩至今,也是為了要她改嫁,其實底下還有一句話,我一直沒說,而那句話就是,我要她改嫁的人正是你!真的,只有你才配得上她!所以我拜託你,娶了她吧!」
紫煙心中莫名的一緊,而屋中也好半天無聲無息,久久才聽萬里重重往桌上一拍,氣沖沖的嚷:「你太過分了!自己要不起樂梅,也不該把她當禮物拋送啊!當初她喜歡的是你,我和宏達只能靠邊站,可是咱們可沒就這樣讓失意活埋了,是不是?你以為這大半年來,我和宏達一直在癡癡的等著你開口,等著你二選一嗎?錯了!人生中有樂趣有意義的事物還多得是!像我鑽研藥理,治人疾奪,像宏達接手韓家茶莊,也幹得有聲有色,咱們沒有人在原地歎氣,都是邁開大步向前走,路上會有新的事物,新的風景也會有新的希望!我想,宏達已經走得很遠,至於我,老兄,我早已不再是那個和你爭奪下輩子的糊塗蟲了!明白我的意思嗎?」
「不明白!你拉扯了這ど一大堆,與我說的根本是兩碼子事兒!我現在沒有心情聽什ど大道理,只知道你配得上樂梅,也明明喜歡她,那ど為什ど不肯娶她?你給我一個理由!一個足夠說服我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