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彎刀橫在胸前先砍欲赤手捉握的兩人,上身微仰,以刀格開第三人的大刀,跟著長腿踢出,點中第四人轟至胸口的重錘,但背上那一下已難躲避,流星錘襲來,一股窒人的勁風已到。
「噹」地一響伴隨女子嬌斥,一柄劍為他擋將下來。
他回首,見栗馬不知何時去而復返,衝到自己身邊,再見那馬背上的姑娘目中含淚,卻是英氣颯爽,兩頰融融。
「你回來做什麼?」他又驚又愕。
笑眉回瞪他一眼,持劍執拗地喊:「你在哪裡,我在哪裡。你再踢我的馬趕我走,我、我第一個不饒你。」適才,她差些暈了,以為救不到他,那一錘既沉又重,擊在背心定會傷及五臟六腑,她驚急萬分地拔出繫在琥珀頸背上的長劍往前一送,真的好怕救不到他。
「笑眉!」霍希克忘情狂喊,心中陡熱。
此際千驚萬險,不容他們兩人多說。
半數漢子躺在地上,餘下半數再次湧上,霍希克精神振奮,背後有笑眉為他守住,他彎刀攻擊多而防守,瞬間又擺平幾人,接著大喝一聲,一招「平沙大漠」將其餘之徒制伏,只見草原上躺著三三兩兩的蒙古勇士,多半暈厥不醒,有幾個受了重傷。
那哈薩克族男子見狀不禁怔然,臉上流露出恐懼神色,二話不說策馬急馳,霍希克哪裡容得下他,胯下石龍如電疾走,斜裡打出阻住對方坐騎,馬匹受到驚嚇猛地摔倒,將背上男子狠甩在地上,狼狽至極。
「霍希克,咱們、咱們有話好說。」那男子吃了一嘴草屑,俯趴著的身子欲要跳起,教霍希克怒目一瞪,嚇得高舉雙手不敢妄動。
「你想說什麼就說,我聽著,現下不說,已無機會開口。」翻身下馬,彎刀隨意握住,他來到他面前,靜靜又道:「巴裡,你教我從蘭州追入關中,再從關中追至新疆,我那些弟兄的性命連本帶利,你該怎麼還?」
巴裡臉一白,咬牙道:「你那群人在關中毀去我大半心血,又殺了我許多手下,咱們之間也鼓扯平了,你、你敢對我不利,我母族有成千上萬的蒙古勇士,你也吃不消。」
「再殺你一個,咱們之間是扯平了。」他牽嘴笑著,笑意卻未達雙瞳。
「霍希克,你、你不能殺我!我母親是蒙古族的公主,她就寵我一個,你欲殺我,她才不管你跟哈薩克族有什麼交情,她一定會報仇,一定會殺你……我、我不要死——我、我——你敢殺我,她會派出更多手下捉拿你,你想清楚,你、你別過來!」他邊說邊退。
「你孤身逃回新疆,哈薩克族不能容你,你只得投入蒙族之下,我早已料及,若非你母親之助,我的弟兄早將你逮住。巴裡,我好不容易才引你出洞,等了這麼久……你說,我怎捨得不殺你?」
「銀毛虎……你……」
那柄彎刀撩出一個環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姿燒過巴裡的頸項,話尚在喉間,鮮血如泉急湧,他「荷荷」地發出怪音,雙手枉然地摀住頸上的血口,兩眼一瞪,終於倒地不起。
石龍仰天嘶嗚,霍希克回過神來,回身尋找笑眉身影。
馬背上,那姑娘仗劍挺身,直直地面向這邊,落日將她的影子拖得斜長。
才經惡鬥,風中尚留血腥氣味,望著姑娘,霍希克心頭卻生出一股高亢而又柔軟的情愫,想大笑,想歌唱,想將姑娘抱在健臂裡親熱親吻。
彎刀回鞘,他朝她邁開步伐,白牙如此燦爛。
「霍希克……」可人的臉上略顯蒼白。
他雙臂負在胸前,一頭淡發桀驁不馴地飛揚,雙目炯炯,情意深含。
「你沒聽我的話。」
「誰教你踢我的馬。」她氣弱地答。
「往後不可再冒此險,我說什麼便是什麼,懂不懂?」
她瞪住他不說話。
「笑眉?」他要她承諾。
馬背上的姑娘迷濛地眨了眨眼,身子忽爾一軟,長劍由手中脫離。
「笑眉!」冷靜的聲音變調,他連忙張臂抱住跌下馬背的軟軀,緊緊又喚:「笑眉,怎麼了,笑眉、醒醒,別嚇我……」
由險境轉回,硬撐的勇氣在此刻盡洩,她容色雪白,勉力地瞠開一條細縫,瞧見霍希克緊張的神情,心一動,唇嚅了嚅,「你在哪裡……我在哪裡……」
眼合著,她感覺到,他的雙臂將她抱得好緊。
※ ※ ※
掌心好癢,好似琥珀貪食精糖,濕潤的舌舔過一遍又一遍。
「別鬧呵……」她下意識輕喃著,咯咯低笑,迷迷糊糊睜開眸於,在火光中瞧見男子深刻的面容。「霍希克……」
「是。」他回應,俯首親吻她的掌心,長指畫過她的頰。「覺得如何了?」
她眨眼打量所處環境。「我沒事……這是哪裡?」
「齊哈思幫我們安排的一處平房。」微微停頓,繼而又道:「我殺死巴裡,把弟兄的仇報了,還是不回哈薩克族較好,我找來齊哈思,他願意幫我。」這裡離哈薩克部落其實不遠,但十分隱密,他想,薩爾欽得知巴裡死在他手中定會難過,但不至於派人同他為難,該提防的是博雅,她雖嫁於哈薩克族,仍有一支效命的蒙古勇士,直接聽其命令。
「好亂……好多事,我不太懂。」她皺眉,躺在他的臂彎中睨著。
他低沉的笑音如歌,「不懂就別去想了,沒事了。」
等笑眉精神轉好,他們便可離開此地。霍希克自是清楚,雖然巴裡是哈薩克族的叛徒,畢竟是薩爾欽的骨肉,他取走他親兒的性命,兩人已生嫌隙,將來亦毋需再見。
「好多事你都不說,連有人要殺你、取你性命,你也不告訴我……我一點也不瞭解你,為什麼會喜愛你……」那小臉苦惱,眼神迷濛。「霍希克,我手痛。」
他忍不住收縮大掌握緊那只柔荑,因心中激動,見她神智昏沉,又不確定那小口中吐出的話語是否真心,胸膛已劇跳加鼓鳴,就盼望她睜開明眸,一字一字對他說分明。
「笑眉,你喜愛我嗎?」他誘著,語調如魔。
好半晌,她望住他什麼話也不說,眼神依替迷濛,不知是夢著還是醒著。
他歎了一口氣,「我叫你走,你不聽。見你衝回我身邊,你不知那時我心中起伏,又喜又驚,直要難以把持。」稍頓了會兒,他繼而又開口,眉心似有苦惱,「你問我是不是生氣……姑娘,我不是生氣,只是心中鬱悶,我的感情教你困擾,可我又想不出解決的方法。」
她還是望著他,沒被他握住的小手緩緩抬起,觸著他的面頰。
「你的虎口震裂了,別動。」他迅速扣住伸來的手,上頭包裡著布條,微微滲出血來,是她今日以那把長劍擋架流星錘,反彈力道太強,將握劍處的虎口震傷了,接著地跌下馬背,手跟著鬆開長劍,血便冒了出來。
「我替你裹上藥了,是苦大娘留給我的生肌膏,你別怕。」
「我不怕。」她吐出一句,仍望著他。
他對她咧嘴笑開,頰邊的酒窩迷人地跳躍。
「霍希克,我有話要告訴你,你聽不聽?」
「你說,我聽。」他眼眸中金褐色的光又在流竄。
「是很重要的話,你不聽不可……你不聽,我也要說。」
他唇角勾勒,靜靜又道:「你說,我聽。」
她反倒抿起唇,一會兒才幽幽啟口。
「那一晚,喀綺絲和你在一起,我見了……心裡好難過,我說了很多賭氣的話,霍希克……那些話不是真的,我、我不要你去追求誰,也不要你和哪個姑娘要好,你對我好冷漠,故意不理睬人,我、我心裡好難過、好想哭,我不要你這個樣子。霍希克……」她又喚,語氣輕輕啞啞,房中的油燈搖曳著火光,氣氛溫暖。
「你知道的,有時我很任性,總弄不清自己在想些什麼,可是我已經認真地想了好久好久,從我們第一次相遇到現在,我想了一遍又一遍,然後我知道……我真是喜愛你的,不知哪個時候開始,我就喜愛著你了,我、我是不是很遲鈍?」
霍希克屏息聽著,唇上的笑紋愈來愈深,眸光愈來愈柔和,他長長歎出一口氣,是一聲滿足、欣慰,而充滿熱情的歎息,他猛地合上雙目,熾熱的唇瓣印在她的掌心和皓腕。
突眉輕撫他臉龐的輪廓,細細地端詳著他,「霍希克,我想吻你。」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她教他傳染了,學會吻人之前先行宣告。然後,那只藕臂滑向他的頸項,將他按下,她的唇如願以償地貼住他的,輕輕啃咬。
男子稍稍一怔,發出低聲啞吼,改被動為主動,他加深兩人的接觸,熱切無比地探索,吻得笑眉腳心又發癢起來,可愛的腳趾一會兒蜷曲一會兒放開,整顆心輕飄飄,似在一望無際的海上飄蕩。
「笑眉、笑眉……我的姑娘……」他喚著,醉意醺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