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書歎息,「你別拋下我,好不……」她是外柔內剛的性子,鮮少求誰,此刻卻怕獨個兒被棄在荒野中,還是被一匹狼所拋棄。
它沒動靜,曉書就當地應允了。
原想穿著衣衫宜接浸入小池中,又思及衣裙盡濕,待會兒出來吹上冷風,身於肯定挨不住的。咬了咬唇,她背對著大狠,開始解下衫裙和中衣,連最貼膚的褻衣小褲部脫了下來,妥善地登在石上以防濺濕。
赤裸裸的女體,她身子骨稍嫌纖細,半側過身,胸前的兩處軟玉尚在發育,已具雛形,月光一視同仁地輕點銀輝,包容著她的曲線,黑黌如雲似瀑,半遮半現、隱隱約的,散發著清純的媚意。
她伸入腿試了試水溫,暖熱的撫觸鬆弛了小腿肚上的疼痛,唇邊漾起滿足的笑,然後,身子在白霧氤氳與月光潤澤下慢慢滑進泉中,那深淺恰好,將她的嬌小完全圍抱,水波輕拍著頸頂,她的發在水面上飄散開來。
好……溫暖……
曉書忍不住輕歎,眼眸愜意地半合著,她憋著一口氣將小臉整個探入泉裡,直到氣息化成一個個泡沫,咕嚕咕嚕地吹進水中,她仰起臉龐,清靈靈地笑著,邊笑邊撥開頰上的水珠和長髮,眼眸睜開,見著那對青藍火神秘地動著、舞著,它在瞧她。
她也瞧它。反正是一頭狼,不懂得人世禮教的。
「好舒服……」她對它笑,露出小女兒家該有的嬌態,把那些醜陋的、勢利的、骯髒的人事物丟得遠遠的,暫時不去記取。
「一直想學泅水之術,可是沒誰能教我,唉唉,只怕教了也學不來……我只有一隻手,另一隻好看不中用。」聽不出自憐自艾,是單純的述說,水珠滋潤她的嫩頰,泛著桃般的嫣紅,瞧起來可口也可愛。
那神秘莫辨的藍光轉深,仍一瞬也不瞬地盯住她。
「不過,我挺能憋氣的,瞧!」她揚聲,兩邊腮幫子鼓脹,又悶入水池中,只露出黑黑的小頭頂兒。
咕嚕咕嚕、咕嚕咕嚕……曉書玩得興味,吐出胸中氣息化成泡兒!一顆顆地浮上來,沒當心,反吸了一口,水跑進鼻中,嗆得她猛咳不止,小臉上又是水珠又是眼淚,秀眉擠成一團。
她雙手划動水想撐穩身子,原非難事,但因分神忙著咳出跑進鼻腔和肺的水,再加上她腿肚兒拉傷,溫泉底滿佈的小石子好滑溜,她試了幾次,仍踝不穩身軀,重心直往前摔去,眼見就要撲進池中--
「啊--哇--」頭皮突地生疼,她的長髮讓一股力道拽住,然後提將起來,身子稍稍浮出了水面。
兩手胡亂揮動,有什麼就抓住什麼,好不容易咳聲停止,曉書定眼一瞧,才知自己像八爪章魚般地攀在狼的頸項,它嘴上還咬著一團發,鼻中噴出白氣,精銳的眼瞳斜斜睞著--它、它在笑話她嗎?
唉,連匹狼都能嘲弄她。
曉書臉蛋泛紅,抿了抿唇,略感羞赧地道:「狼大哥……你、你可以放開我。我踩住底了,不會再跌的。」
對峙了一會兒,它終於鬆開狼嘴,柔軟的髮絲自然地散下,蓋住她胸前和後背部分的春光。
咦?!它不是放開了嗎?怎度還貼得這麼近?!曉書困惑地望住它彷彿要攝人魂魄的眼瞳,好一會兒才意識到是自己的臂膀圈在它頸上。它如她所願放開狼嘴,她卻巴著它不放。
「呃--嗯……呵呵……」發出一連串無意義的聲音,曉書尷尬地笑了笑,接著,雙臂放鬆了它,身子再度浸淫在溫泉中。
「謝謝你。」聲音雖細,其中感情卻是誠摯。
真該謝謝它,不是嗎?曉書思索著。
自己荒山遇劫,若不是它出現,這條命已然消逝;同為生人,它對她似無惡意,卻凶殘地以利齒咬斷那惡漢的喉頭。
它為什麼咬死那個人?是因為肚子餓?它真把他給撕吞入腹了嗎?吃下一個生人可以維持多久?若它又肚餓,是不是就要吃她了?
心中疑慮,她得不到解答,因它是一匹狼,美麗雄偉,卻不能開口說話。
也還好它只是一匹雄性的大狼,要不,她當著它的面卸盡衫裙,全身上下教它瞧得精光透徹,用不著吃她,自己羞也羞死了。
曉書胡亂想著,小腦袋瓜裡裝的東西只有自個兒知悉,唇角卻偷偷笑彎了。她揉握著拉傷的小腿,然後自在地在泉池中舒展肢體,沒去理會那兩道雄性、帶著莫名侵略的目光。
它優踞在池邊一直看著,她感覺得到。
就任由他去吧。曉書輕輕划動水澤,浮出細緻的漣漪,發現月光在上頭閃耀,像寶石、像舞動的冷火、像它的眼睛。
反正呵……只是一匹狼。
***
一匹……會生火的狼?!
終於,她想起這怪異的盲點。
伏在它的背上,風聲呼嘯而過,它馱著她奔馳雪原,回到原先的山洞。
洞中那堆營火將熄未熄,它將曉書丟在一旁,雖然仍是粗魯,力道已減輕許多。然後,就見它趨近火堆東嗅嗅、西聞聞,轉身從角落咬來幾根枯枝擲入,一些零星的火點受到撥弄,又開始燃燒起來,它再咬來樹枝幹草,火勢頓時旺盛而起,溫暖著洞中。
曉書看得瞠目結舌。
它將火重新燃起,那就算了,畢竟火堆中殘留火星,稍有乾燥易燃之物引點,隨即可成大火。她不明白的是,這處營火打一開始是怎麼來的?總不可能是它自個兒生起的吧?!
推敲著,有許多可能性,或許是雷電、是森林大火、是獵戶或採參人留下,但每種可能又有它的破綻,有說不過去的地方。怪呵……
曉書想不通,問也問不出,對眼前這匹大很衍生的興味就愈來愈濃了。
野生獸類都是怕火的,這是天性。她雖首回出遠門,也知道許多往來山地的馬隊紮營時,定要生起營火,一方面取暖、一方面要阻遏猛獸,火勢要大,而且輪番看守,使其徹夜不滅,若不小心熄了火,荒山野地中的暗夜,什麼都可能發生。
但它好似無所畏懼,用前蹄、用乾枝,將火撩撥得熊熊竄燒。
它傲立在那頭回應她的注視,青藍色的眼中有兩把火焰。
曉書恍惚地牽唇,竟有一種奇怪的感受,覺得是為了她,它才故意將火燃得盛大。
唉唉,曉書,難不成你若魔了?戲謔自己,她甩掉那份莫名其妙。
身軀朝火堆移近,在一處小石上重新坐落下來。白角小梳雖教自己折斷一齒,尚能使用,她微惻若螓首,長髮攏在單邊,如瀑布而下,就著熱氣烘乾髮絲的濕潤,一面用小梳梳理著。
偶爾,曉書會抬起頭對著大狼微笑,洞中靜寧,只有火燒木枝發出的聲響。
它瞧著她好一會兒,仍是詭譎莫辨的神態,觀看著、計量著、評鑒著,以它懂的方式。四足來回踱了踱,落地無聲,終於,彷彿研究夠透徹了,它喉間逸出低低咆音,撿著一塊舒適的地方,靜靜伏身下來。
此刻夜更深沉,洞外傳來鴟梟咕咕的啼叫,荒山雪夜,頓覺淒涼。
忽地,一聲狼嚎響起,似近似遠,聽不出層次,嚎聲未斷,第二聲又起,然後是第三、第四接連而來。不知是否自己眼花,曉書朝洞口望去,模模糊糊的月夜下,彷若有猴群的影蹤。
是呼叫同伴嗎?若它隨著族群而去,屆時,自己就孤零零的一個,該要怎麼辦……它沒吃她,並不代表其他的狼只不會將她撕吞入腹,群狠圍撲,她可能較那惡漢子死得更慘、更痛苦……
曉書握緊長髮,眼眸眨也不眨,白角小梳還掛在髮絲當中,一動也不動。
她緩緩呼吸,眼角悄悄地瞄向火堆那頭的大狠--
同類的呼嚎陣陣傳來,好似與它無關,只見它掀了掀眼皮,將狼頭掉轉方向,又是動也不動地伏踞著。
那聲聲狼嚎忽沉忽亮,此起彼落,震撼寂寥的月夜之後,慢慢收斂,許久,終於離去。
長髮上的濕意不知何時早已供干,曉書下意識梳著,心魂未定。直到火勢變小了,她陡地回神,感覺洞外風吹了進來,有些兒涼意……
張望洞壁的角落,她微跛著腿,起身抬來堆在那兒的干樹枝,學它投入火焰中,不一會兒,火又旺了起來,她怔怔瞧著竄上竄下的火舌,雙眼已覺困頓,想睡去,心中偏生不踏實。
就怕它隨著同類而去,也怕其他的野獸侵犯進來。
然後,悄悄的,她傳染了它的無聲無息,一寸寸地移動,身軀終於挨在它身邊,烏黑的軟毛拂觸她的肌膚,它沒有動靜,可能真睡著了。
曉書抿了抿唇瓣,再挪近幾分,先讓掌心輕緩地平貼在狼背上,感覺溫熱的肉體隨呼吸起伏,它仍是睡著。
接著,她深深吸了口氣,傾身趴下,讓臉蛋偎靠在它的背脊,黑毛柔得不可思議,半分也不扎人,卻是又暖又軟,靜伏了一會兒,它還是絲毫不動,曉書終於呼出胸中氣息,心漸漸安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