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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頁     雷恩娜(雷恩那)

  趴在他身上睡也是逼不得已,自己瘦瘦小小,應該不至於壓疼了它。唉……

  暗暗歎息,她不自覺蹭著軟毛,一時間好多事湧上心頭,想起目前處境、想著這禍事的起由、想著爹和奶媽,還有那些因她命喪黃泉的無辜之人……

  落了淚,自己也不知道。

  只是,意識沉了,想睡了……只是,有些兒餓了……

  第三章--不識廬山真面目

  北地,春總是遲臨。

  群石後的月牙形溫泉熱氣氤氳,池邊白雪、池上白霧,一寒一熱,交織成迷濛景象,如夢如幻、若即若離。

  它獨自來到池邊,四足一撐,以一個優雅完美的弧度躍進溫泉當中。

  入水時僅聞輕響,水花不濺,在完全沉入後,忽而水聲大作,一頭黑髮猛地甩揚而出,水珠四散飛濺,由後望去,那兩肩肌肉鼓起,背寬而精勁,窄腰健臂,絲般的初升冬陽下,恍若陡現的神祇。

  「終於等到你了。」池岸上傳出細細的歎息。

  溫泉中的男子倏地回身,稜角分明的面容籍霧氣半隱著,緩和了外現的凌厲,但那對眼是自有生命的冷火,青藍色的光華舞動著,寒意陡然襲來,感覺泉上的煙霧溫暖盡散,他臉龐的冷峻瞬間清明。

  在他的剩視下,池邊那頭渾身雪白的母狼幻化,眨眼,一名妙齡女子屈膝坐在雪地上,白衣勝雪。瞧著男子的裸胸,倒不覺羞澀,小頭顱歪了歪,發上兩朵裝飾的白團毛兒跟著輕輕晃動。

  「你偷跑出來?狼父要你自修九道術法,沒完成不能出關。」他濃眉挑高,表情嚴峻,緩聲又道:「要是被逮到,可沒那麼筒單。」

  不說話就算了,一開口,便來掃她的興致。

  開言,美姑娘哇哇大叫,「你怎麼這樣?!人家就不能練好功課才出來嗎?那九道術法也沒啥兒難啊,就是這麼變變變,然後再變變變,最後是變變變!」她說得激昂,蔥般的十指快速地揮來打去,結了好幾個印,卻沒見變出什麼東西來。「那,就是這樣而已,我學得挺順暢的。」

  他峻眼微職,靜靜瞧著,瞧得她心虛。

  「好啦好啦,人家是溜出來的,你別瞪了,我、我也是擔心三哥嘛。」她垂喪著小臉,紅唇微嘟,「他們出來尋三哥,以嚎聲相喚,沒三哥的回應,不敢貿然進入你的領域。我本要去山洞那裡找你,又擔心他們在外圍守著,被瞧見就完蛋了,才會來月牙地這兒碰碰運氣。」見他神色難看,她語調放得更軟,好哀怨地說:「人家好不容易才偷溜出來,你別繃緊著臉嘛……」

  這是她慣用的伎倆,他心知肚明,臉仍凝著。

  「別裝可憐,對我起不了作用。你是聰明有餘,用功不足,隨意便被分去心神,這點微末道行想在外頭闖蕩,遲早要出問題。」心中雖寵愛這個排行十三的小么妹,說起教來,他亦是不留情面。

  「此事狼父若是知悉,少不了一頓責罰。你走,快回去吧。」他道,轉身沉入溫泉中。

  「我幫狼父來尋你回去,將功折罪,就不怕他處罰我啦。三哥--」她急急喊著,怕他整個沉入水中不聽自己說話。「你不回去嗎?你們……你和大哥、二哥到底怎麼了?為什麼大家都要生氣?十三真不明白呵……」

  背對著她的身形略頓了頓,黑如墨染的發沾著濕、與他的肩胛平貼。

  她不明白,他又何嘗明白?!

  狠族只能有一個領袖、一個王者,他無意角逐,對於修道成仙更無意念。

  對他而言,成王成仙都是枷鎖,有數不清、躲不開的無形規條,先學自律、而後律人,先要己心向善,然後教人為善。哼,這些旁人旁事,又與他何干?!他只想潛心研究術法,無所羈絆、自由來去,並且擁有永恆的生命。

  他要的其實單純,但許多人、許多事、許多的巧合與誤會,他被推入泥濘中。

  狠父看重他,因他修煉有成的靈能凌駕其他的狼子,在一次與雕族鬥法中,將他們由長白山地逼退,狼族除去天空上最大的敵人,幼狼可以放足在草原上奔跑,不怕天雕凌空撲擊,以強而有力的爪將小狼攫至半空。

  他成為族裡的英雄,也成為呼聲最高的王位繼承者,亦是被嫉妒詛咒的對象。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他不由得想起此句話,薄唇淡勾,記得是那個半大不小的姑娘說的。

  原來,她與他有類似的遭遇。

  當時會救她,動機其實很簡單,覺得她蠢、心太軟。

  狼的生活模式是完全的獨立、徹底的弱肉強食,逼迫著去成長、克服環境中時時刻刻的考驗,生存是一道最直接的課題,有著桀驚不馴的嗜血精神,才能自傲於其他獸類。

  他雖已脫離真身,能自由幻化,體內仍留有不受羈絆的強悍因子。

  慾望強烈,想要的非拿到不可,哪怕要巧取豪奪、沾染鮮血,不到手誓不罷休;而非心中所欲的,即便使出逼迫手段、取其性命,他也不願妥協。

  他一直認為,人與狠有共同的根性。一樣的貪婪、一樣的狡詐多謀、一樣的殘酷狠利,和一樣的喜爭好鬥。

  原先只像看一齣好戲,不是他殺她,就是她殺他,敗的就是弱者,她有機會將一個大漢子刺死,最後卻是鬆手。

  臨危心軟最要不得,拿自己性命開玩笑,是蠢,蠢得無以復加,蠢得教他心生好奇,想去知道她有什麼地方不同了。

  連日來一人一獸相處,她總將它當成生人看待,愛對著他自言自語,傾盡心中惱事。

  她說著,敘述家境的富裕、父親在事業上的倚賴,和她那些個姨娘以及流有一半相同血緣的兄弟……許許多多,他靜靜聽取,做一個稱職的傾聽者,進而瞭解,自己與她的雷同。

  是她的才能讓她危機四伏,不知不覺中成為有心者欲除之而後快的對象;之於他,亦是如此。

  那一夜,荒野雪原上遭雕族埋伏,對方群起攻擊,由天際飛撲,以他靈能也可安然退出,若不是那暗伏在雪地、伺機而動的撲殺,他不會受傷掛綵。

  那是群結的狼,被某種力量控制,目中失去白主性的光彩,紅絲盡布。

  是誰擁有這樣的靈能?

  被他逐出長白山地的天雕再次出現,事發前,狼族為何無一察覺?

  最最教他震怒的一點,是狼與天雕的聯合,此兩者天生敵對,如令為取他一條性命,狼族中的有心者竟無視尊嚴,與敵人做了交易嗎?

  處處陷阱,爾虞我詐,人性如此,狼性亦是。

  他不回族裡療傷,而是匿在白己幾百年來的洞穴。他的外傷大半是讓那個小姑娘照料好的,夜裡,她伏在他背脊上睡去,卻不覺人的精氣教外力吸引,每日絲絲縷縷地蠶食,化入體內為他護住丹元,助他療傷,直到今日,總算恢復舊觀。

  「三哥,你倒是說話呀。」她喚回他的思緒。

  好半晌,他終於開口,「你走吧,時機一到,我自然會回族中。」

  「可是、可是……下個月圓之夜,狼父要當著大家的面宣佈下一任的狼王,這是族裡的大事,你定要回來,你不可以不回來……十三要你回來啦。」說她天真不解世事又全然不是,隱約地,也感覺眾位哥哥之間暗潮洶湧。

  他淡哼了一聲,平靜地道:「那是大哥的事,他是長子,只要他在,宣佈新狼王時,場面就不會尷尬了,我在不在場沒什麼差別。」往後新王確立,他便可由夾縫中出脫,  一切的羈絆都會遠去。

  十三急了,不分輕重,擱在心底的話衝口而出,「咱們狼族向來是賢能者擔當狼王,不興人類君王以長子為繼承的那套,狼父喜歡你、大家都喜歡你,我就認定三哥一個是下一任狼王,誰都不能取代,若大哥和二哥不服氣,我就--」

  「十三!」他突地喝阻,側過的半邊輪廓剛硬森沉,「我的事你別管。」是因她單純,沒有利害關係,自己才能與這個小么妹維持些許手足情義,若她亦陷下,就什麼都沒有了。「方纔的話不許再提,你管好自己便可!」聲音是飛墜的冰霜,嚴厲冷酷。「回去!別再試合我的領域。」

  如此而為亦是替她著想,可十三怎能明瞭?!她怔了征,首回見三哥待自己這般無情,心中難過,性子被激而起來。

  「我、我……走就走!下回請我來,你瞧我來不來?!哼!」話剛落,一陣輕煙,可人的身影已然消失。

  他不要狼族王位,旁者硬加在他身上,到頭只有失望。

  但,這並非表示他不在乎狼族的存亡興衰,若有不肖者與外敵力量勾結,污辱狼族尊嚴、危及命脈,他亦無法袖手旁觀。

  兩道濃利的眉蹙了又放,掬起一泓清泉潑灑面容,修長有力的十指順勢將黑髮往後爬梳,那青藍光輝的眼瞳透過蒸蒸煙霧,投往天際白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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