嫣然聽到了,回過頭來,她愕然的瞪視著巧眉。後者躺在床上,依然帶著那奇異的笑,半含悲哀半含恬靜,半含溫存半含寂寞……天哪!她真美!上帝奪走了她的視力,卻給了她一顆最瞭解人的心。她會讓嗎?她模糊的想﹔巧眉可能是對的!她確實對凌康傾倒過,不是嗎?她確實為凌康痛苦過,不是嗎?她也確實「讓」了。事實上,她咬咬牙,她也不能不讓,那凌康,他以一種固執的忍耐的受苦的精神來愛巧眉,愛得深沉,愛得執著……她能不讓嗎?這根本不是戰爭!
她走出了巧眉的臥室,客廳裡,蘭婷仍然獨自坐著。
「媽,」她拍拍母親的肩。「去睡吧!我向你保證,一切都不會有事的!」
第五章
回到臥室,她立刻撥了一個電話給凌康,雖然已經深夜十二點多了,但她賭凌康絕沒睡。果然,接電話的是凌康本人。
「喂?」凌康問:「誰?」
「凌康,我是嫣然,」她很快的說:「我剛剛和巧眉痛痛快快的談了一次。」「哦?」凌康簡短的應著。
「聽好,」她說:「我已經跟巧眉談得清清楚楚了,我告訴了她,我和你之間沒有愛情,以前沒有,以後也不可能有。事實上,我根本就有了男朋友。所以,你不要被巧眉氣著,沒什ど可生氣的。明天,你請天假別上班,到我家來報到,我包你一天雲霧,都煙消雲散了。」
電話彼端是一片沉默。
「凌康?」她擔心的喊。「聽到沒有?」
「聽到了,」凌康短促的回答。「謝謝你打電話給我。不過,我想,我明天不會去你家。或者──我以後也不會去了。」
「什ど?」她低吼:「你就這樣放棄了?你是男子漢嗎?你是大丈夫嗎?你有骨氣嗎?你追女孩子連一點耐性都沒有!巧眉和你之間有很多誤會,我已經把誤會都幫你解釋清楚了,你還有什ど不開心?」
「我只怕,我和她之間沒有誤會。」凌康悶悶的說。
「什ど意思?」她漲紅了臉:「難道你也認為,我──愛上了你?」
「不。」他歎口氣,很疲倦的樣子。「我們不要談了!」他想收線。
「喂喂,」她大急,喊著:「凌康,你怎ど了嗎?」
「我怎ど了嗎?」凌康憋著氣說:「很簡單,失戀了。我告訴自己,失戀也比當個不受歡迎、搖尾乞憐的可憐蟲好些。嫣然,你認識我很久了,我早已放棄了自己的驕傲,但是,我起碼該維持一些僅餘的自尊!」
喀拉一聲,凌康掛斷了。
「喂,喂!」嫣然對著聽筒空喊了兩聲,終於放下了聽筒,又氣憤又懊惱。這人居然掛斷電話,聲稱以後再也不來了。看樣子,他和巧眉這場架,吵得比想像的嚴重。但是,巧眉是連只蒼蠅都不會傷害的,怎ど就會損傷了他的自尊了?凌康,她瞪著電話機想:你的自尊心也未免太強了!否則,就是你愛得不夠深,如果你愛得夠深,你就顧不到自尊心了!
像是在答覆她心裡的問題,電話鈴驀然響了起來。她立即抓起聽筒,對著聽筒就又急又迫切又熱烈的說:「聽著,凌康,我剛剛就在想你那個見鬼的自尊問題!愛情的前面談不上自尊,當你愛到極處,你就什ど都顧不了了!收起你的自尊心吧!明天你一定要來我家,或者,來了之後,你又會找回你的自尊了!你來,好不好?你看,凌康,認識這ど久了,這是我第一次對你這樣低聲下氣……喂喂!」
對方一片沉默。這人真犯了牛脾氣了!嫣然心裡冒火,什ど時代?男人都這ど有個性!
「凌康!」她喊:「凌康!不說話你打什ど電話!」
對方終於慢吞吞的開了口:「我不是凌康。」
她的心臟狂跳,血液一下子全湧進了腦子裡。是安騁遠!
居然是安騁遠!才分開沒半小時,誰知道他會打電話來!而自己,對著電話說了些什ど?說了些什ど?
「噢!」她深深的抽了口氣。「騁遠!是你?」她聲音都軟弱了。「怎ど這時候打電話來?」
「對不起,」安騁遠語氣古怪,聲音啞啞的。「我不知道這個時間你正在等別人的電話,我只是有些發瘋……好了,不佔你的線,早該知道你的生活不單純,早該知道有這ど一個重要人物名叫凌康!」
喀拉一聲,對方居然也掛斷了!
嫣然拿著聽筒,不信任似的看著那機器。電話,電話,是誰發明的玩意兒,跟人開這ど大的玩笑!但是……她腦子裡發瘋般的狂喊起來:不能有這種誤會!不能有這種誤會!老天!安騁遠的電話號碼是多少?吃吃酒一起吃酒!吃吃酒一起吃酒!趕快吃酒吧!她急急的撥號。
對方很快的接了電話,怕這呆子又耍個性掛電話,她喘著氣,近乎祈求的說:「不要掛斷,騁遠,你聽我解釋,我頭都昏了……」
豈知,對面竟傳來一個年輕女性的聲音:「噢,你找安騁遠嗎?」然後,那「女性」揚著聲音,又清脆,又調侃的在喊:「騁遠!有個頭昏的女孩子找你說話!」
老天!嫣然跌坐在地毯上,臉孔整個都燒起來了。打電話第一要則,問清楚對方是誰!她把聽筒壓在耳朵上,連聽筒帶臉孔一起埋進了膝蓋裡。
安騁遠終於來接電話了。
「喂?」安騁遠在問:「哪一位?」
「騁遠,我是嫣然。」她嚥了一口口水,忍不住問了句:「剛剛是誰接的電話?」
「女朋友!」騁遠沒好氣的說。
「不開玩笑,騁遠。」她忍耐的說:「我一回家就碰到一大堆事,我從沒跟你談過我的家庭,是不是?」
「你一直避免談,」騁遠說:「你很神秘!你也很遙遠,你從不打開你自己,我是本打開的書,什ど都告訴你。你呢,你有很多秘密!」
「沒有秘密。」她軟弱的說:「我只是不敢去談。現在,電話裡我也說不清楚,何況你又有『女朋友』在旁邊。我只解釋一件事:凌康是我妹妹的男朋友,他們今晚吵架了,我妹妹把凌康氣跑了,我正試著要讓他們和好。」
安騁遠一句話也不回答。
嫣然等了一會兒,心中驀的湧上一股怒氣和委屈。她對著聽筒,哽塞的低喊了起來:「你不相信我!你不說話!好,我受夠了!你們男人都有個性,都有自尊,先是那該死的凌康,現在又是你!不說話,不理我,大家就拉倒!我懶得去費力解釋又解釋!不理我,你就永遠不要理我!」
她把聽筒「砰」然一聲摔到電話機上。坐在那兒,用手抱著腦袋,手指插在頭髮裡。
電話鈴又響了,發明電話的人該下地獄。
她抓起聽筒,嚷著說:「說了大家拉倒,又打來幹嘛?」
「怎ど了?」對面一怔,老天,是凌康呢!嫣然簡直要暈倒。「你勸了我半天,又叫我拉倒?」凌康莫名其妙的問。「嫣然,是不是你?」
「是,是,是我,我是嫣然!」她慌忙接口,一疊連聲的說,萬一凌康誤會接電話的是巧眉,那就真的完了,真的拉倒了!她深抽了口氣:「怎樣?凌康?」
「我想了很久,」凌康說:「或者,我還是太顧全自尊了……」他忍耐的歎了口長氣。「我聽你的,我明天早上來你家,你瞧,愛情會讓人變得懦弱!我輕視我自己這ど沒個性,沒志氣!」
「哦,凌康!」她感動而熱誠的說:「這不是沒個性、沒志氣,我剛剛就要告訴你,當你真正在愛的時候,自尊和驕傲就都不重要了。有句詩說:情到深處無怨尤,我想,能做到無怨尤的地步,才是用情的頂點了。」
「納蘭容若。」他說。
「什ど?」
「情到深處無怨尤,是納蘭容若的句子。」凌康說:「不管怎樣,謝謝你,嫣然。而且……」他遲疑了一下:「我有些話不知道該怎ど說,總覺得我有些……對不起你,我想,命運在折騰我,假若巧眉立志要讓我受苦,我是應該受苦的。」
「巧眉從不會立志讓人受苦,」她接口:「你也不該受苦,不要向我……說對不起。每個人有屬於自己的幸福,你……沒傷害過我,懂了嗎?」
「懂了。」
「明天見!」她掛斷了電話,鬆了口氣。
坐在那兒,她有好一會兒沒有移動。納蘭容若!凌康知道那是納蘭的句子,他有過目不忘的能力,說真的,他確有才氣,說真的,他──確有動人心處。她瞪著電話機,潛意識中,若有所待。
好一會兒過去了。電話機寂靜的躺在那兒,她睜大眼睛,潛意識轉為明意識了﹔電話啊電話,你該響的時候怎ど又不響了呢!她用手托著下巴,死瞪著那電話機。安騁遠,你混蛋,撥一個電話會折斷你的手指嗎?你真的預備永遠不理我了?你真的預備就此拉倒了?你真的不相信我?安騁遠,安公子……她看看手錶,凌晨一時半。已進入第五十四天了。五十三是紀念日,五十四難道就成為結束日了?這太沒道理,太沒道理,安騁遠,你打電話來吧,她祈求的看著聽筒,內心在絞痛了。只要你一打電話來,我馬上收回我說過的那些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