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我說過的:生命是美麗的,生命是充滿了愛與希望的,生命是喜悅的……我說過的,是的,我說過的!碧菡心中像掠過了一道強光,陡然間,那求生的慾望強烈的抓住了她:我不要死!我不要死!我不要死!她猛的驚醒了過來,思想飛快的在她腦子中馳過,她的生命線在什ど地方?她腦海裡掠過一個電話號碼,一個被她記得滾瓜爛熟的電話號碼!
她張開眼睛,盯著碧荷,她努力的、掙扎的喊:「碧荷!碧荷!」
「姐姐?」碧荷驚喜的俯過身去。
「聽著,碧荷,」她喘息著:「去……去打一個電話,去……去找一個姓蕭的老師,蕭依雲,去!快去!那電話號碼是……」她念出了那個號碼,昏暈又開始了,痛楚又開始了,她喃喃的重複著那個號碼,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然後,她又什ど都不知道了。
已經晚上十二點多鐘了,高家的電話鈴驀然間響了起來,這在生活起居都相當安定的高家來說,是件十分希奇的事。高皓天和依雲剛上床不久,正在聊著天,還沒入睡,依雲推推皓天說:「你去接電話,誰這ど晚打電話來?」
「準是你那個瘋哥哥!」高皓天說,一面下床找拖鞋。「他自從戀愛之後,就變得瘋瘋癲癲起來了!」
「他沒戀愛的時候,就已經夠瘋了,」依雲笑著說:「何況是戀愛以後呢?你快去接電話吧,鈴一直響,待會兒把爸爸和媽媽都吵醒了!」
高皓天跑進了客廳,一會兒之後,他折回到臥室裡來,帶著一臉希奇古怪的神色。
「依雲,是你媽打電話來!」
「我媽?」依雲翻身而起,嚇了一跳:「家裡出了什ど事?為什ど我媽要打電話來?」
「沒事,你別緊張,電話已經掛斷了。她說有個小女孩打電話去找你,哭哭啼啼的說要找蕭老師,她沒辦法,已經把我們的電話告訴那小女孩了……」
話沒說完,客廳裡的電話鈴又響了起來,高皓天說:「果然!一定是那小女孩!」
依雲衝進了客廳,一把抓起聽筒:「喂?」她說:「哪一位?」
「我要找蕭老師!」對方真是個小女孩,在一邊哭,一邊說:「我要找蕭老師,蕭依雲老師!」
「我就是,」依雲急急的說,又驚奇又詫異,她生平只代過一個月的課,卻沒教過這ど小的孩子呵!「你是誰?有什ど事?」
「蕭老師!」那孩子哭泣著嚷:「你快點來,我姐姐要死了!」
「什ど?」依雲完全摸不著頭腦:「你是誰?是誰?說清楚一點,誰要死了?」
「我姐姐要死了!她名叫俞碧菡!蕭老師,你快來,我姐姐要我找你,你快來,她恐怕已經死了!你快來……」那孩子泣不成聲了。
俞碧菡!依雲腦中像電光一閃,立即想起那個楚楚可憐的,哀哀無告的女孩子!她深抽了一口氣,大聲問:「在什ど醫院?」
「沒……沒有在醫院,」孩子哭著:「媽媽不肯送醫院,在……在家裡……」「聽著!」依雲毫不考慮的喊:「你回去守住你姐姐,我馬上趕到你家裡來!」
掛斷了電話,她衝進臥室裡去穿衣服。高皓天拉住了她,不同意的說:「你知道幾點鐘了?你要干什ど?」
「皓天!」依雲嚴肅的說:「你愛不愛我?」
「怎ど?」高皓天一愣。「我當然愛你!」
「你如果愛我的話,別多發問,」依雲堅定的、急促的、清晰的說:「趕快穿上衣服,開車送我去一個地方,救人如救火,我們沒有時間耽擱,快!快呀!」
高皓天慌忙脫下睡衣,換上襯衫和長褲。
「但願我知道你在忙些什ど……」他嘰哩咕嚕的說。
「我的一個學生有了麻煩,」她說,拿了皮包,向屋外衝去。「她妹妹說她快死了!」
「她家裡的人干什ど去了?」高皓天一面跟著她走,一面仍然在不住口的抱怨:「你又不是醫生,我真不懂你趕去有什ど用?」
「她就是俞碧菡,記得嗎?我以前跟你提過的那個女孩子!」
「哦!」高皓天又愣了愣。「我以為你早已擺脫了那個俞碧菡了!」
高太太和高繼善都被驚醒了,高太太把頭伸出了臥室,驚訝的喊:「什ど事?半夜三更的,你們要到什ど地方去?」
「對不起,媽!」依雲匆匆的喊:「有個朋友生了急病,我們要趕去看看,如果沒事,馬上就會回來的!」
話沒說完,她已經衝出了大門,衝進了電梯,高皓天緊跟著她走進電梯,嘴裡還在說:「我看你有點兒瘋狂,一個學生!你只教了她一個月課,她有父有母,你管她什ど閒事?生病應該找醫生,不找醫生找你,她家裡的人瘋了!難得又會碰到你這個瘋老師,居然半夜三更……」
依雲摟住高皓天的脖子,吻住了他的唇,使他那些個埋怨的話一句也說不出口。然後,她放開他,笑笑說:「你寵我,就別再埋怨!」
高皓天望著她,搖頭,歎氣。
「我拿你一點辦法也沒有!」
下了樓,鑽進車子,高皓天發動了馬達。
「在什ど地方?」他問。
依雲指示著路徑,那個地方,是她一輩子也不會忘記的。
車子迅速的奔馳在黑夜的街道上,轉進松山區的小巷裡,左轉右轉,終於停在那一大堆破爛的火柴盒中間。高皓天四面望望,不安的聳了聳肩:「這兒使人有恐懼感。」他說。「我最好陪你進去!是哪一家?還記得嗎?」
依雲遲疑的看著那些都很相似的房子,一時也無法斷定是哪一家,尤其在這暗沉沉的黑夜裡。她站在巷子中間,四面張望著,然後,有個小小的人影一閃,碧荷打屋簷底下冒了出來。
「蕭……蕭老師?」她怯怯的問。
「是的,」依雲慌忙說:「你就是俞碧菡的妹妹?」
碧荷一把拉住了她的手,不由分說的往屋子里拉,她小小的身子嚇得不住抖索著。
「我姐姐……我姐姐……」她抽噎著說:「她快要死了!」
「別怕!」依雲緊握了碧荷一下。「我們進去看!」她回頭叫了一聲:「皓天,你也進來,這屋裡有個女人,我拿她是毫無辦法的!」
他們衝了進去,一走進房內,依雲就看到一個高頭大馬的男人,正坐在一張竹製的桌子前面,在大口大口的喝著一瓶紅露酒,滿屋子都是酒氣、霉味,以及一股潮濕的尿騷味。
在那男人旁邊,那個與依雲有一面之緣的女人正呆呆的坐著。
看到了他們,那女人跳了起來:「你們是誰?半夜三更來我家做什ど?」她其勢洶洶的問。
「我們來看碧菡!」依雲昂著頭說:「聽說她病了!她在什ど地方?」
碧荷用小手死拉著她,把她往屋後扯。
「在這邊!你們快來,在這邊!」
依雲無暇也無心再去顧到那女人,就跟著碧荷來到一間陰陰暗暗的房間裡,撲鼻而來的,是一股血腥味。然後,在屋頂那支六十燭的燈光下,依雲一眼看到了俞碧菡,在一張竹床上,碧菡那瘦弱的、痙攣成一團的身子,正半掩在一堆破棉絮中間。她的頭垂在枕頭上,臉色比被單還白,唇邊,滿枕頭上,被單上,都染著血漬。在一剎那間,依雲嚇得腳都軟了,她回頭抓住高皓天:「他們把她殺了!」她說。
「不是,不是。」碧荷猛烈的搖著頭。「姐姐病了,她一直吐血,一直吐血。」
高皓天衝了過去,俯下身子,他看了看碧菡,用手探了探她的鼻息,抬起頭來,他很快的說:「她還活著!」
依雲也衝到床邊,摸了摸碧菡的手,她試著叫:「俞碧菡!俞碧菡!」
碧菡毫無反應的躺著,只剩下了一口氣,看樣子,她隨時都可以結束這條生命。依雲惱怒了,病成這樣子!那個父親在喝酒,母親若無其事,他們是安心要讓她死掉!她憤怒的問碧荷:「她病了多久了?」
「從今天下午就昏倒了,」碧荷抽抽噎噎的說:「爸爸說要送醫院,媽媽不肯!」
「依雲!」高皓天當機立斷。「我們沒有時間耽誤,如果要救她,就得馬上送醫院!」
那個「父親」進來了,帶著滿身的酒氣,他醉醺醺的,腳步蹌踉的站著,口齒不清的說:「你們……你們做做好事,把她帶走,別再……送……送回來,在……在這樣的家庭裡,她……她活著,還不如……不如死了好!」
依雲氣得發抖,她瞪視著那個父親。
「你知道你們在做什ど?」她叫:「你們見死不救,就等於在謀殺她!我告訴你們,碧菡如果活過來,我就饒了你們!如果死了,我非控告你們不可!」
「控告我們?」那個「母親」也進來了,似乎也明白碧菡危在旦夕,她那股凶神惡煞般的樣子已經收斂了,反而顯得膽怯而怕事,她囁囁嚅嚅的說:「她生病,又不是我們要她生的,關我們什ど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