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鵑就一挺背脊,往前邁步:
「進去問問看!」
雨鳳急忙伸手拉住她:
「我們還是繞到後門去問吧!別妨礙人家做生意……」
姐妹兩個就繞道,來到待月樓的後門,看見後門半闔半開,裡面隱隱有笑語傳出。雨鵑就鼓勇上前,她伸出手去,正要打門,孰料那門竟「豁啦」一聲開了,接著,一盆污水「嘩」的潑過來,正好潑了她一頭一臉。
雨鵑大驚,一面退後,一面又急又氣的開口大罵:
「神經病!你眼睛瞎了?潑水也不看看有沒有人在外面?」
門內,一個長得相當美麗的中年女子,帶著幾分慵懶,幾分嬌媚,一扭腰走了出來。眼光對姐妹兩個一瞟,就拉開嗓門,指手畫腳的搶白起來:
「哎喲,這桐城上上下下,大街小巷幾十條,你那一條不好去,要到咱們家的巷子裡來站著?你看這左左右右,前前後後,街坊鄰居一大堆,你那一家的門口不好站,要到我家門口來站著?給潑了一身水,也是你自找的,罵什麼人?」
雨鵑氣得臉色都綠了,雨鳳慌忙掏出小手絹,給她胡亂的擦著說:
「算了,雨鵑,咱們走吧!別跟人家吵架了,小五還在醫院裡等我們呢!」
自從寄傲山莊燒燬,鳴遠去世,兩姐妹找工作又處處碰壁,雨鵑早已積壓了一肚子的痛楚。這時,所有的痛楚,像是被引燃的炸彈,突然爆炸,無法控制了。她指著那個女子,怒罵出聲:
「你莫名其妙!你知不知道這是公共地方,門口是給人站的,不是水溝,不是河,不是給你倒水的!你今天住的,是房子,不是船!這是桐城,不是蘇州,你要倒水就是不可以往門外倒!」
女子一聽,驚愕得挑高了眉毛:
「喲!罵起人來還挺順溜的嘛!」就對雨鵑腰一扭,下巴一抬,不慌不忙,不疾不徐的說:「我已經倒了,你要怎樣?這唱本裡不是有這樣一句嗎?嫁出門的女兒,像潑出門的水……可見,水嗎,就是給人「潑出門」的,要不然,怎麼老早就有這種詞兒呢!」
「你……」雨鵑氣得發抖,身子往前衝,恨不得跟她去打架。
雨鳳拚命拉住她,心灰意冷的喊:
「算了算了,不要計較了,我們的麻煩還不夠多嗎?已經家破人亡了,你還有心情跟人吵架!」雨鵑跺著腳,氣呼呼的大嚷:
「人要倒起楣來,喝水會嗆死,睡覺會悶死,走路會摔死,住在家裡會燒死,敲個門都會被淹死!」
雨鳳不想再停留,死命拉著雨鵑走。雨鵑一面被拖走,嘴裡還在說:
「怎麼那麼倒楣?怎麼可能那麼倒楣……簡直是虎落平陽被犬欺……」
身後,忽然響起那個女子清脆的聲音:
「喂!你們兩個!給我回來,回來!」
雨鵑霍的一回身,氣沖沖的喊:
「你到底要怎樣?水也給你潑了,人也給你罵了,我們也自認倒楣走人了……你還要怎樣?」
那個女子笑了,有一股嫵媚的風韻。
「哈!火氣可真不小!我只是想問問,你們為什麼要敲我的門?為什麼說家破人亡?再有呢,水是我潑的,衣裳沒給你弄乾,我還有點兒不安心呢!回來,我找件衣裳給你換換,你有什麼事,也跟我說說!」
雨鵑和雨鳳相對一怔,雨鳳急忙抬頭,眼裡綻出希望的光芒,把所有的驕傲都摒諸腦後,急切的說:
「這位大姐,我們是想找個工作,不論什麼事,我們都願意幹!燒火、煮飯、洗衣、端茶、送水……什麼什麼都可以……」
女子眼光銳利的打量兩人。
「原來你們想找工作,這麼凶,誰敢給你們工作?」
雨鵑臉色一僵,拉著雨鳳就走。
「別理她了!」
「回來!」女子又喊,清脆有力。
兩姐妹再度站住。
「你們會唱歌嗎?」
雨鳳滿臉光彩,拚命點頭:
「唱歌?會會會!我們會唱歌!」
女子再上上下下的看二人:
「如果你們說的是真話呢,你們就敲對門了!」她一轉身往裡走,一面揚著聲音喊:「珍珠!月娥!都來幫忙……」
就有兩個丫頭大聲應著:
「是!金大姐!」
姐妹倆不大相信的站著,以為自己聽錯了,站在那兒發楞。女子回頭嚷:
「還發什麼呆?還不趕快進來!」
姐妹倆這才如大夢初醒般,慌忙跟著向內走。
雨鳳、雨鵑的轉機就這樣開始了。她們終於遇到了她們生命裡的貴人,金銀花。金銀花是「待月樓」的女老闆,見過世面,逕過風霜,混過江湖。在桐城,名氣不小,達官貴人,幾乎都要賣她的帳,因為,在她背後,還有一個有權有勢的人在撐腰,那個人,是擁有大風煤礦的鄭老闆。這家待月樓,表面是金銀花的,實際是鄭老闆的。是桐城最有規模的餐館。可以吃飯,可以看戲,還可以賭錢。一年到頭,生意鼎盛,是「城北」的「活動中心」。在「桐城」,有兩大勢力,一個是城南的展家,一個就是城北的鄭家。
雨鳳、雨鵑兩姐妹,對於「桐城」的情形,一無所知。她們熟悉的地方,只有溪口和寄傲山莊。她們並不知道,她們歪打正著,進入了「城北」的活動中心。
金銀花用了半盞茶的時間,就聽完了姐妹倆的故事。展家!那展家的孽,越造越多了。她不動聲色,把姐妹倆帶進後台的一閒化妝間,「呼」的一聲,掀開門簾,領先走了進去。雨鳳、雨鵑跟了進來,珍珠、月娥也跟在後面。
「你們姐妹的故事呢,我也知道一個大概了!有句話先說明白,你們的遭遇雖然可憐,但我可不開救濟院!你們有本領幹活,我就把你們姐妹留下,沒有本領幹活,就馬上離開待月樓!我不缺燒飯洗碗上菜跑堂的,就缺兩個可以表演,唱曲兒,幫我吸引客人的人!」
雨鳳、雨鵑不斷對看,有些緊張,有些惶恐。
「這位大姐……」
金銀花一回頭:
「我的名字不叫「這位大姐」,我是「金銀花」!年輕的時候,也登過台,唱過花旦!這待月樓呢,是我開的,大家都叫我金銀花,或是金大姐,你們,就叫我金大姐吧!」
雨鳳立刻順從的喊:
「是!金大姐!」
金銀花走向一排掛著的戲裝,解釋說:
「本來我們有個小小的戲班子,上個月解散了。這兒還有現成的衣裳,你們馬上選兩套換上!珍珠,月娥,幫她們兩個打扮打扮,胭脂水粉這兒都有……」指著化妝桌上的瓶瓶罐罐:「我給你們兩個小時來準備,時辰到了,你們兩個就給我出場表演!」拿起桌上一個座鐘,往兩人面前一放。「現在是五點半,七點半出場!」
雨鵑一驚,睜大了眼睛:
「你是說今晚?兩個小時以後要出去表演?」
金銀花銳利的看向雨鵑:
「怎麼?不行嗎?你做不到嗎?如果做不到,趁早告訴我,別浪費了我的胭脂花粉!」就打鼻子裡哼了一聲:「哼!我還以為你們真是「虎落平陽」呢!看樣子,也不過是小犬兩隻罷了!」
雨鵑被刺激了,一挺背脊,大聲說:
「行!給我們兩小時,我們會準時出去表演!」
雨鳳頓時心慌意亂起來,毫無把握,著急的喊:
「雨鵑……」
雨鵑抬頭看她,眼神堅定,聲音有力:
「想想在醫院的小五,想想沒吃沒穿的小三小四,你就什麼都做得到了!」
金銀花挑挑眉毛:
「好!就看你們的了!我還要去忙呢……」轉身喊:「龔師傅!帶著你的胡琴進來吧!」
就有一個五十餘歲的老者,抱著胡琴走來。金銀花對龔師傅交代說:
「馬上跟這兩個姑娘練練!看她們要唱什麼,你就給拉什麼!」
「是!」龔師傅恭敬的回答。
金銀花往門口走,走到門口,又倏然回頭,盯著雨鳳雨鵑說:
「你們唱得好,別說妹妹的醫藥費有了著落,我還可以撥兩間屋子給你們兄弟姐妹住!唱得不好呢……我就不客氣了!再有,我們這兒是喝酒吃飯的地方,你們別給我唱什麼「滿江紅」「浪淘沙」的!大家是來找樂子的,懂了嗎?」
雨鳳嚥了一口氣,睜大眼睛,拚命點頭。
金銀花一掀門簾,走了。
珍珠、月娥已經急急忙忙的打了兩盆水來。催促著:
「怏來洗個臉,打扮打扮!金大姐可是說一是一,說二是二,沒價可還的啊!」
龔師傅拉張椅子坐下,胡琴聲「咿咿呀呀」的響起。龔師傅看著兩人:
「兩位姑娘,你們要唱什麼?」
表演?要上台表演?這一生,連「表演」都沒看過,是什麼都弄不清楚,怎麼表演?而且,連練習的時間都沒有,怎麼表演?雨鳳急得冷汗直冒,臉色發青,說:
「我快要昏倒了!」
雨鵑一把握住她的雙臂,用力的搖了搖,兩眼發光的,有力的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