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來了!百鳳低咒。他明明就是受害者,居然沒一個人肯信他。
「我剛才的確遇到了兩個小乞兒,而且身上的一小包銀兩全被偷走了,你認為我有騙人的必要嗎?」他咬牙冷笑,已經被惹毛了。
「誰知道你有何居心?」這男人到底是怎樣,一出現就惹她發火。
「憑什麼你一定認為我居心不良?」簡直莫名其妙。
無形的雷電在他們之間激爆四射,兩雙眼睛互瞪著對方,眼神充滿了對對方的憤怒和鄙視。
柳旭發現岸邊漸漸聚攏了一堆感興趣的人,紛紛在問「什麼事呀」、「跟柳姑娘說話的男人是誰」、「他們在說什麼」,好奇的目光一逕在他們兩人身上轉來轉去。
「公子,這裡不方便說話,有話請上船來說,這件事我一定要弄個水落石出。」要吵架上船來吵,以免在鄉民面前破壞她的好形象。
「正好,我也一定要弄清楚這件事,省得莫名其妙被人當成了騙子。」百鳳豈會看不出她的心思,決定奉陪到底。
「請。」她溫柔有禮地蹲了蹲身,微翹的紅唇似笑非笑的,挑釁味道十足。
百鳳暗暗冷哼,跨上小船。
這條船真小,篷艙內只有兩條木板作凳,他選了一條木板坐下。
竹篙輕輕一點,小船平穩地滑向河心。
百鳳神態散漫地睥睨著她撐船的身姿,那根足足有她兩倍身長的竹篙,在她手中使起來十分駕輕就熟,微風輕輕拂起她藕色紗裙,飄逸得倒像極了水中仙子。
小船緩緩穿過兩道石拱橋,柳旭一直專注地撐著船,不看他也不開口。
百鳳亦沈默不語,等著看她究竟要把他帶到哪裡去。
他伸直長腿,舒舒服服地吹著暖風,沿路欣賞河岸兩旁典雅的房舍,和鏤著花鳥圖案的美麗石窗。
經過一處停滿了無數小船的岸邊,柳旭一邊小心地撐船,一邊和船家熱絡地打招呼。
「姑娘,在忙吶!」賣紅菱的瘦弱老翁揚手喚她。
「是啊,生意好嗎?」她漾起柔軟的笑。
「還好,都快賣完了。」
「您忙吧!」她揮揮手。
百鳳已經對這種無人與她不相熟的景象習慣了,他看見在那些小船上賣的不只有紅菱,其他還有很多是賣魚和賣蝦的。
「剛剛經過的是城隍廟,那兒的湖鮮最鮮甜好吃了,公子有空的時候可以去逛一逛,順道吃吃湖鮮。」柳旭自顧自地對他說。
聽她忽然開了口,百鳳忍不住竊笑,她實在是個挺有意思的姑娘,明明仍很生氣他褻瀆了父親的管轄,卻還不忘向他推銷這個城鎮的好處。
「你昨天采的紅菱就是拿到方纔那個地方賣嗎?」他屏住笑意問。
「我很少自己賣,多數是賣給船家,再由船家轉賣出去。」
百鳳挑眉聽著她淡淡的說明,想起今晨忙碌穿梭於巷弄間的她,猜想她大概也是便宜賣給方纔那個年近古稀的老翁吧?
他不得不承認,她所做的每件事都給他帶來極大的好感,只是他非常不明白,為什麼她一見了他,俏臉上那份暖入人心的微笑就會突然不見。
到底他有什麼地方惹她反感討厭的?
就算他不是一個值得她浪費同情心的老弱婦孺,也犯不著動不動就板起臉孔惡言相向吧?
在京城,他太習慣宗室王公格格們的溫柔奉承,整日忙著應付那些想盡辦法接近他、討好他、勾引他的眾家格格,即使離京之後,不管他走到哪兒,也都有簇擁上來的美艷姑娘,唯獨這回踢到鐵板,竟讓他碰上了一朵不把他放在眼裡的江南小野花,害他一向自認魅力過人的信心產生動搖。
小船漸漸蕩離了鎮中心,河岸兩旁的景物轉換成了簡樸的房舍和菜田,除了幾聲黃狗汪汪,安靜得幾無人聲。
柳旭似乎選中了這裡,她把竹篙舉起,擱在船側,隨即走進篷艙。
「這裡比較安靜,有話就在這兒說吧。」她在百鳳對面那條木板上坐下。
「是,青天大老爺有話請問。」百鳳眼中閃著戲譫的光芒。
柳旭無聊地瞥他一眼。
由於艙內太窄,百鳳身形又高又魁梧,一個人坐都嫌太小,這會兒柳旭再坐進來,更加顯得擁擠不堪。
柳旭忽然發現不管她怎麼挪移身子,就是會不小心碰到百鳳的長手長腳,俏臉情不自禁地沁出淡淡的赧紅,她又羞又惱地瞪著百鳳,卻意外被他精睿深邃的黑眸攫住,一股奇異的燥熱自體內緩緩燃起,紊亂了她的呼息。
她有些著慌,下意識想逃開,可是這時候如果忽然退出篷艙,倒顯得她做了什麼心虛的事似的,她立刻尷尬地坐直身子,假裝自己什麼也不介意。
柳旭的反應全看在百鳳眼裡,通常女人若有似無地靠近他、碰觸他,目的多半是想勾引他,但柳旭的反應很不同,顯然並沒有這心思。對她而言,似乎兩人之間的身份地位相等,她根本沒有閃避他的必要,甚至還表現出害羞逃躲一個男人是件可恥的事一樣。
凝視著她逐漸緋紅的臉蛋,百鳳還是看穿了她內心不為人知的少女羞澀面,他的心底湧起一陣莫名的騷動,目光不由自主地在她臉上游移……
這是他初次這麼近距離地細看她,發現她的五官其實相當清麗,兩片柔潤紅唇像極了熟透的櫻桃,他覺得唇齒間漸漸口乾舌燥起來,突然生出一股慾望,很想品嚐她鮮艷欲滴的紅唇。
「言歸正傳,你說遇到乞丐偷你的錢是怎麼回事?」柳旭故作自若地看著百鳳,一副開始悠哉閒聊的表情。
百鳳若有所思地凝視著她。
「有兩個小乞兒故意撞上我,偷了我的錢之後逃逸無蹤,就是這麼回事。」
「會不會是你自己無意間掉了錢,剛好又遇到兩個不小心撞上你的小孩,結果你就誤以為是被乞兒偷了錢呢?」她提出自己認為合理的解釋。
百鳳看到她不信任的目光,心中大感不爽。
「我不會連那兩個小孩是不是乞兒的判斷力都沒有。」他冷冷輕哼。
「說不定人家只是衣服髒一點、舊一點而已呀!憑什麼因為這樣就被你認為乞丐,又不是每個人都能像你一樣有綢緞衣袍可穿,每天出門都打扮得光鮮亮麗的。」她不客氣地駁斥。
「姑娘言下之意,是怪我目中無人還惡意栽贓嘍?」他沈下臉。
「我沒那麼說。」但意思差不多。
「我不想再多做任何解釋了。」他勉強按捺下滿腔的火氣,再解釋下去簡直有辱他的身份。「我鄭重再說最後一遍,那兩個小孩絕對是受過訓練的乞兒,他們雖然在外表上偽裝成普通小孩掩人耳目,但我一眼就能分辨出來。」
「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柳旭氣惱地大喊,眼波充滿敵意。「難道你懷疑我們青浦縣訓練出這些乞兒,來偷光你們外來客的錢嗎?」
「我並沒有這意思,是你想太多了。」他反唇相稽。
「我沒有想太多,根本就是你在胡說,因為你這個人打從心底就瞧不起人!」她惱羞成怒,氣呼呼地大罵。
「我有嗎?」莫名其妙!他除了脾氣暴躁了一點,還不至於高傲到令人誤解的地步吧!
「有、你有!」反正她就是覺得他很囂張、很討厭。
「簡直不可理喻。」他的火氣漸漸升到了沸點。
「不可理喻的人是你,我們青浦縣沒聽過乞兒偷錢這種事,不管你跟誰說都沒用,因為根本不會有人信你的!」
「就算前幾年沒聽說過這種事,不代表這種事永遠不會發生。」他從牙縫中擠出聲音來。
「不可能、不可能、絕對不可能,我爹把青浦縣治理得很好,這裡的百姓個個都很知足安樂,我不懂你為什麼要編出兩個乞兒來騙人,到底是何居心?」柳旭火氣沖天,恨聲指責著他。
「真是好笑,因為你爹是青浦知縣,你就一口咬定青浦縣絕對是個世外桃源,永遠不可能會有乞丐出現是嗎?」他睥睨著她,冷冷訕笑。「當外地來的人受到了欺侮,你這當主人的居然自我欺騙,頑強的不肯聽信事實,甚至還怪罪他人誣陷,請問這裡可有天理王法?豈是一方縣令治理之道?」
百鳳的話僵住了柳旭理直氣壯的斥罵,他的話全對,一句也沒錯,似乎在父親的管轄縣內遇到乞兒偷錢確有其事,她已然敗下陣了。
「你不明白……」她的雙肩無力地垂下來,先前與他對罵的氣勢全部消失不見。「我不知道該怎麼說,你沒住過這裡,根本不會明白的!」
柳旭無助發怔的神情,漸漸澆熄了百鳳的怒火。
「如果你對我的話存疑,是否該想法子去查證,怎可劈頭就罵我胡說。」他的語氣稍微和緩了下來。
「五年前,為了安置縣裡的四十七個乞丐,我爹掏光了他的俸銀,我和我娘賣了不知多少幅的繡畫,費上好大一番功夫才安置好那些乞丐。」柳旭落寞地喃喃低語。「我爹用心經營了好幾年,差點沒累垮一家三口,還好辛苦沒白費,總算贏來了縣民百姓的愛戴,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