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什麼?」他專注審析著她無奈的容顏。
「我們這個縣平安無事了好多年,如果就這麼平平靜靜過下去也罷了,卻偏偏在寶親王下江南抓貪官的時候突然冒出了偷錢的乞丐來,我當然不肯相信,更覺得這是有心人設下的陷阱,想要暗害我爹。」柳旭歎口氣,神情心灰意冷。「天高皇帝遠,就算我爹這個官當得再好,朝廷也不會有人知道,這些年來,從沒見朝廷升賞我爹這麼好的官,可是一旦不小心被抓到錯處,所有的辛苦和努力也許就此化為雲煙,豈不是很可悲嗎?」
百鳳深深凝睇著她,錯愕於她無心的傾吐。
「如果有人想暗害你爹,安排那兩個乞兒能有多大效果?」兩個偷錢的乞兒與柳天明是否為貪官應該是兩回事才對。
「我不知道。」她搖搖頭。「我只是覺得很不安。」
百鳳仔細思索著那兩個小乞兒的特徵,記得他們曾經喊過一句他聽不懂的話。
「『辣塊媽媽的』,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柳旭一聽,表情很驚訝。
「那是揚州粗話,公子怎麼會說?」
「揚州」?驀地,一道領悟倏地閃過百鳳的腦海。
「這句話是我遇到的兩個乞兒喊出來的。」他微瞇了雙眸。
柳旭愕然抬起臉蛋,不敢置信。
「難道是……」
幾乎就在她驚疑的同時,一道疾風突然穿破篷艙,接著一聲「嘎啦」的爆裂聲響,嚇得她失聲驚叫出來。
兩人定睛一看,赫然發現一柄安著尖銳鋼刺的竹篙,筆直地穿透過烏篷,劃破百鳳的前膝,深深扎進艙底板!
有人想殺百鳳!
柳旭嚇得魂飛魄散,她從未面臨過如此切身的恐懼,一雙杏眸驚駭地大睜著,發不出一點聲音來。
百鳳霍地扯開烏篷,瞥見岸邊一棵大樹上有人影和刀刃的閃光在微微晃動著,他在明,敵在暗,宗爾克此時又不在他身邊,情勢對他相當不利。
「看來應該是衝著我來的。」他神色寒冽地盯住那棵大樹。
「你有仇人?」她驚慌地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
「是有人把我當仇人……」
百鳳說完「人」字的剎那,兩道疾如閃電的銀光,自濃密的樹葉間凶狠地朝他們激射而來!
「啊……」
柳旭驚惶地抱住頭蹲下來,百鳳情急之下未及多想,迅速以身體掩住她,雖然避開一道刀光,卻來不及閃過第二道,他看見一把飛刀正正扎進右腿,鮮血迅速染紅了大片衣衫。
柳旭仰起已經嚇白的臉,當一看見深深插進他大腿的短刀,驚得抽斷氣息,腦中一陣昏眩。
「你快逃,不然得在這裡陪我一起死了。」他臉色青白,焦急地催促著護在身下的小人兒。
「船壞了,我們下水逃吧!」她已嚇出一身冷汗。
「我不諳水性。」百鳳苦笑。好慘,不會真的死在這裡吧?
「我護你走!」她十指倏地揪緊他的前襟,仰身一翻,帶著他跳進水裡。
一股河水猛然灌進百鳳的口鼻,他換不過氣,吞進好幾口水,感覺一雙纖手用力拉著他潛下河面。
「身子放鬆……閉氣……」
他的意識逐漸模糊不清,依稀聽見柳旭若有似無的聲音隨著水波蕩進他耳中。
河面下異常寧靜,從底下望上去,眼前是一片晶瑩璀璨的光亮,柳旭靈巧泅水的身姿,優雅得彷彿一尾魚……
這是他失去意識前見到的最後景象。
第四章
當柳氏夫婦看見客房臥榻上躺著柳旭救回家的昏迷男子,兩人都呆愕得說不出話來,再看到柳旭手忙腳亂地脫他身上的濕衣服時,兩人更是傻了眼。
「旭兒,你……」
「爹,快幫我找件乾淨的衣服來給他換上。」柳旭頭也不回地指揮老爹,一邊忙著扒開百鳳的衣服。
「喔。」柳天明本想說的那句「你可是還沒嫁人的黃花大閨女」,硬生生地被柳旭給截斷了。
「啊,不行,他又高又壯,爹的衣服恐怕不合他穿,對了,紀大叔,紀大叔的衣服應該可以。」柳旭忙不迭地低嚷,小心翼翼地解下他腰間的鳳凰玉珮,收妥在枕頭底下。
「好,爹去找老紀要。」當爹的立刻奉旨辦事去。
柳旭俐落地扯下百鳳的外袍,一暴露出他精壯堅實的胸膛時,呆站一旁看傻了眼的柳夫人登時嚇得花容失色。
「旭兒,你在幹麼!」
「脫下他的濕衣服啊,他失血過多,渾身冰涼,不快點脫掉會生病的。」她邊解釋邊開始動手脫他身下血跡斑斑的綢褲。
「旭兒!」柳夫人失聲驚叫,氣急敗壞地把她扯到一邊去。「你是還沒嫁人的姑娘,怎麼可以脫男人的褲子!」
「他是受傷的人耶,救人需要想那麼多嗎?」她吊眼沒力地一歎,繼續回去完成未完的事。
「那也用不著你這個姑娘家親自動手,叫下人或衙役來幫忙不行嗎?」柳夫人心急地勸阻,極力捍衛女兒的名譽。
「他傷成這樣,等叫他們來幫忙還不如我親自動手比較快,何況那些衙役粗手笨腳的,萬一把人家的傷弄得更重還得了。」柳旭無動於衷地繼續扯百鳳的褲子,不過由於褲子太濕,他又太重了,索性拿來剪刀,嘩嘩兩下,把他的褲子剪成了四片破布。
「天哪!旭兒!你還沒嫁人耶!」柳夫人驚得快昏過去。
「我嫁不嫁人關這什麼事?」柳旭實在快受不了娘的大驚小怪了。
呃,話說回來,當她看到百鳳結實有力的長腿,還有輕薄的綢布差點遮不住的曖昧部位之後,想想瘦如竹竿的老爹,忽然覺得娘的大驚小怪很有道理了。
這男人的體格還真是壯碩得令人臉紅心跳。
不過,她此刻可不能在意百鳳那身銅筋鐵骨似的身材,他冷如冰塊般的肌膚以及右大腿上血肉模糊的血窟窿才是眼下最急需處理的。
「娘,他渾身好冰,幫我燒盆炭火來行嗎?」她焦急地喊完,便脫下鞋子跨上床,把被子攤開來蓋住他的上身,拚命搓熱他冰冷的身體。
柳夫人正因為看到丈夫以外的男人裸軀而驚羞得滿臉通紅,眼睛都不知道該看哪裡才好,一聽到寶貝女兒吩咐事情給她做,她樂得趕緊溜出去。
柳夫人才走出客房,柳天明便抱了一套衣褲進來。
「旭兒,這套衣服給公子湊合著穿吧,明日爹再去綢緞莊裁件合身的來。」
柳旭接過衣服,急忙又問道:「爹,咱們藥箱裡不是有專治刀傷的金創藥嗎?現在還有沒有?」
「好像還有一些,爹去拿來。」柳天明轉身匆匆忙忙的找藥去。
接著,柳夫人捧一大盆炭火進來,小心地擱在床頭邊。
「娘,拜託再給我一盆熱水,行嗎?」她細心審視著百鳳的情況。
「行!」柳夫人速速端熱水去。
接下來的這一晚,柳旭忙著用熱水搓熱百鳳的身體,直到他體溫回暖,接著又忙著給他敷藥、換衣裳,一刻也不放鬆地盯緊他,怕他發燒,怕他傷口惡化,一直到曙光漸現。
你不要有事,千萬不要有事,我連你叫什麼名字都還不知道……
柳旭累得斜靠在床沿,眼皮沈重得快要睜不開,迷迷糊糊地胡思亂想著。
「旭兒,你太累了,要不要先回去歇著?」柳夫人心疼地拍了拍累癱在床沿的愛女。
柳旭不放心地摸摸百鳳的前額,檢查他的傷口是否已經止了血,這才放心吁口氣,站起身用力伸個懶腰。
「旭兒,你是怎麼認識這位公子的?」柳夫人總覺得柳旭對待昏迷男子的方式很反常,卻又無法說出真正反常的地方在哪裡。
「喔,他就是偷吃我烤白薯的那個人。」柳旭打了一個呵欠。
「就是你說他『狗眼看人低』的那個人?」柳夫人吃了一驚。
「嗯。」她抬手槌了槌肩膀。
「你們今天怎麼又會碰到面呢?」第一次看見女兒這麼認真用心照顧一個男人,柳天明也忍不住心中的疑惑。
「今天在鎮上遇到他,他剛好碰到了怪事,我就讓他上了我的船,在船上為了那件怪事忍不住又和他吵了一架,接著他的仇家來了,差點把我的小命也一併賠進去。」她三言兩語地就算說完了,累得實在沒力氣說清楚始末。
柳夫人本來以為那公子應該家世背景都不錯,衝著旭兒救他一命的恩情,說不定女兒的婚事有望,不料……
「他有仇家?」柳夫人滿眼憂懼。「旭兒,他的背景是不是很複雜呀?」
「不知道。」柳旭若有所思地搖搖頭。「說來也奇怪,他一出現,咱們這兒就出了怪事,爹,他說遇到了乞兒偷他的錢,您說奇不奇怪?」
「乞兒!」柳天明十分驚訝。
「是啊,而且還是會說揚州土話的乞兒呢,怪事一樁吧。」
「這是怎麼回事?」柳夫人不解地問。
臥楊上忽然傳出百鳳微弱的囈語……
「快逃命……是誰暗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