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見容燦怔仲模樣,女子心中得意,一對眼兒直勾勾凝著,笑得倍加嬌媚。
「燦爺!是打還是退?你再不指示,船都快成蜂窩啦!哇--他媽的!老子的瓊瑤玉露啦--」一支箭射穿酒罈,碎片與酒液登時散成一地,張鬍子隔空哇哇大罵,眼見玄風堂的大船愈靠愈近,抬頭便是一片箭雨,再不反擊,還等著別人欺到頭上來嗎?
聞聲,容燦如夢驚醒,正欲放開身下女子,那女子反倒抱住他的腰際,打了半個圈,翻身將他壓在下頭,容燦待要斥責,卻見一支羽箭直入甲板,釘在兩人方纔的位置,箭身尚兀自搖晃,發出嗡嗡輕響。
「危險。」她慢半拍地提醒,笑容未變。
不知怎地,容燦惱怒起自已,「走開!」他俊臉微紅,厭惡地推開她。
「中原來的男子,你又在口是心非嗎?」她笑問著,意有所指地瞄了瞄教他緊握的金鞭,那是她的護身兵器,他不放手,她如何能走?
「還你!」容燦雙眉更鎖,將長鞭甩開,另一手則瀟灑地擊開數支羽箭。
原想過幾天安分的日子,無奈老天不成全,教他遇上這妖女,無端捲入是非。這女子是禍水,天大的禍水--望見甲板滿目瘡痍,容燦狠狠瞪了她一眼,那女子卻無所謂,一逕地笑,笑得無辜柔媚。
「青天月!把旗升上。」他揚聲大喚,將火氣盡數發洩,「弟兄們聽好了,開右翼炮門、三帆揚滿、全面作戰!」既是非打不可,就得贏得迅速徹底,只是過了這一戰,漕幫與玄風堂的梁子算是結定了。
「是!」眾弟兄一陣歡呼,天曉得有多久沒玩這種刺激遊戲了?
長江一帶是他們的地盤,往來的船隻商號,管他是黑道白道、管他是正當營生抑或是掛羊頭賣狗肉的,瞧見是漕幫行船,還不給上幾分薄面?而今日玄風堂欲致這名女子於死地,竟不分青紅皂白追殺到漕幫船上來,這口鳥拉氣忍得下去,除非船上的人全死絕了。
全體得令,眾家弟兄動作迅捷,在最短時間武裝船隻。
趁容燦與眾人忙碌之際,那異族女子特意去尋黑衣人的晦氣。方才容燦出手相幫,他便縮在船邊,蒙面的黑巾已然掉落,露出一張黝黑年輕的臉孔,但見他的恐懼如此明顯,她反倒心慈,只抬起勾角花鞋將他踹入江中,未下殺手。
另一邊風吹旗動,玄風堂方辨明對方高昇在桅竿上的旗幟,不及反應,船身已結實地吃了一炮,轟地巨響炸出一個大窟窿,登時木屑與煙灰瀰漫江面。
「那是什麼……」女子悠悠問著。首次見識火藥的威力,她眼中流露近乎著迷的神色。
容燦沒有為她解答,右手舉高,示意屬下暫緩炮擊。
玄風堂的箭雨後繼無力,船身進水嚴重,情勢危急下,數十名黑衣人決定棄船,分別乘坐由大船上放下的三、四艘木舟,透過江上薄霧望向容燦這方,似乎頗為躊躇,他們追殺的目標就在前面船上,卻又忌憚對方的實力。
容燦知道他們在顧忌些什麼,雙臂好整以暇抱在胸前,嘴角微微上揚,對著那名女子扯出涼薄的笑意。「請你離開。」
「嗯……」她漫應了一聲,對於容燦厭惡的語氣不知是真不懂還是假不懂,自顧地玩著金鞭,輕緩地道:「可是我還沒弄清楚那是什麼東西呵……」
可能天生如此,女子的音調嬌嫩特殊,說的雖是漢語,卻夾雜著本身族中母語的發音,咬音些微模糊,教人聽著,好似哼著什麼曲調。而她的膚色並非白皙,是種可人的蜜色,帶著極淡的粉紅。
容燦皺眉聽著,目光不由自主飄向女子把玩兵器的雙手,感覺那雙小手彷彿也泛著透明的金色光澤--
就這麼兀自思索,片刻失神,忽地,女子低垂的眼眸飛揚,出手極快,一道金光朝堆在炮門旁的竹筒襲去,那筒內裝備火藥,開一次炮火需用掉一支竹筒的火藥粉,她旁觀這群人的動作,自然猜出自己想要的答案就在其中。
負責填充火藥的是方才在岸上準備炊事的三名少年,見金鞭直取竹筒,三人竟不顧安危,兩名小的反射性張開雙臂護在竹筒堆前,瘦高個子的少年則想也未想,身子朝那道金光撲去。
「眠風,不可!」宋玉郎高喊,與容燦同時行動。前者白衫長卷,眠風的腰際緊縛,往後讓宋玉郎抱在懷中,又因力道太強,雙雙跌在甲板上。
「別得寸進尺了。」容燦後發先至,身形如風,連環腿將女子逼退幾步,他兩臂各提一個孩子將他們拋開,兩旁弟兄已前來接應。
女子本就無意傷人,鞭勢時緩時疾、變化多端,只想取得一支竹筒佔為己有,那是神奇的東西,她從未瞧過,今次首回見識,內心的好奇如焰高張,不弄明白怎肯罷休?
「你說啥我不太明白啊?什麼寸啊尺的,我不懂,好不好咱們說白話?」她手中的鞭連連擊出,卻是嫣然一笑,「你知道的,我的漢語懂得不多。」
容燦讓她的笑弄得有些煩躁,一招空手白刃打算奪下那道招搖凌厲的金光,手掌成刀劈近女子面門,她卻狡猾得緊,反將長鞭倒轉施力,妥貼地纏在白個兒腰間。
容燦此招甚是迅猛,眨眼間金鞭異主,握柄落入他的手裡,正欲收取對方兵器,一經拉扯,金鞭捲著女子腰肢一塊撞進他的胸懷。
本想運勁擰斷金鞭,折損女子的銳氣,未料及一股溫熱的氣噴在自己耳後,帶著鬱鬱香味,似愛撫一般,溫溫柔柔又酥又麻,是那女子紅艷珠唇中徐徐呵出的氣息。
「你--」容燦驚怒,猛地推開她。
旋了個大圈定住步伐,女子撫著失而復得的護身兵器,笑吟吟地問:「我怎麼了?我好得很啊。你這是什麼功夫?瞧來不怎麼厲害嘛,明明把人擒住了,臨了又放了手,你師父是這樣教你的嗎?」
真是得了便宜又賣乖。容燦眼神銳利,攤開右掌,掌心上一隻銀環閃爍光輝,正是女子戴在耳上裝飾之物。
見狀,她反射地抬手一觸,才發覺左邊耳垂下空空如也,不由得臉色微變,心想對方取走耳環時,自己竟絲毫未覺,倘若他在摘取銀環時,順道在她的頸後或太陽穴上一掐,自己是必死無疑了。
但見他僅是怒著,下手已留情面,足知他並無惡意。女子飛快轉著思緒,隨即寧定,臉上又綻開嬌甜的笑花。
「那銀環是成雙成對的,真是喜歡的話,送你一隻也無妨,何必偷偷由人家耳上取走,回頭又拿來戲弄人家?」
容燦被她搶白一番,登時不知何以對應,覺得這個異族女子狡黠非常、行事多怪。他峻顏微赭,冷冷一哼,「還你。」銀環朝女子平平擲去。
她不接,纖手輕揚,將飛來的銀環倒彈回去。同一時刻,女子身形往後彈去,長鞭隨即出手,她早已鎖准目標,這一下疾走如電,直直往愣在旁邊、瞧美人瞧得垂涎三尺的羅伯特擊下。
金鞭沒往羅伯特身上招呼,而是精準地捲走他握在雙手中的竹筒。方纔他負責的炮門僅發了一次船炮,而手上握著的火藥是由眠風那裡取來準備做填充之用,誰知對手不堪摧殘,才用上第一發火炮,局勢就一面倒,用不上第二發,再有他貪看美人,把玄風堂忘得乾乾淨淨,待得鞭梢擲至面前,一探一取間,竹筒輕易地落入女子掌握。
「你拿我的東西,我拿你的東西,這才公平。」她揚聲說著,身子疾速後退。
「留下!」容燦喝道,出手阻她,欲奪回那支竹筒。
她與他纏鬥,細聲細氣地說:「一會兒走,一會兒留,這麼反反覆覆,我不睬你啦!」接著腳下踩著船沿,身軀忽地躍起。
容燦朝半空中的女子擊出一掌,她巧妙避開,以鞋底接他的掌心,借力使力,讓容燦發出的內力送自己躍飛。
「多謝啦。」她回眸朝容燦嫣然一笑,身子已彈離船隻大段距離。
容燦奔至船頭,只見那抹斑斕霞紅的身影墜入幾丈外的江中,好似燃燒的火浸透在浩浩江面,火焰忽地熄滅了,與先前使雙刀的小姑娘相同,一入水中便再無蹤跡可尋。
生平首次教人這般捉弄,容燦低聲詛咒,兩道劍眉擰得老高,一股氣梗在胸口不得發洩。下回倘若再教他碰上這妖女,他定要、定要……他定要……
定要如何?一時之間想不出答案,容燦只覺心中無比厭惡,雙手不由得使勁,船沿都讓他捏出十個指印來了。
「燦爺,玄風堂的人動了。」青天月道。
玄風堂三、四艘木舟果真有所行動,見女子躍離大船落入江中,他們再無顧忌,以追擊目標為要務,一干黑衣殺手朝她墜落的區域劃進,邊是搜尋,還需提防容燦這方的攻擊,木舟順江而下,漸隱入薄霧之中,不復可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