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關竣天是何許人也,他從來不屈就──商場、情場皆然。
「大哥好笨噢,怎麼會想不出來呢?你娶了我之後,我們就可以像現在一樣,一直、一直在一起了。對吧?對吧?」她瞅著他,開心地鼓掌,眉飛色舞地像春日的粉蝶。
關竣天退了一步,雙唇抿成一直線。相對於她的躍躍欲試,他面無表情的臉孔顯得抑鬱且沈默。
對采兒而言,他只是一個陪在她身邊的大哥,她不想失去他,所以才選擇了他。
「我不能娶妳。」關竣天沈聲說道。
「為什麼?」她鼻尖一酸,急忙地低下了頭。「你真的那麼喜歡你義父的女兒嗎?白家小姐真有那麼好嗎?倘若是這樣,你為什麼從沒有告訴我這事?你早該把她帶來和我認識一下。」
應采兒咬住唇,心窩裡有一隻名叫「不是滋味」的螞蟻正開始啃噬她的心,又痛又麻又刺。她難受、她不舒服、她討厭大哥娶任何人!
「我對白家小姐並無特殊情誼,但是義父對我有恩,照顧她是我的責任。」
關竣天的視線越過她的肩,凝視著她身後窗外那片冷蒼蒼的天空。
「白家小姐喜歡你嗎?像我喜歡你一樣多嗎?」應采兒擰著眉,舉高雙臂摀住他的面頰,要求著他的注意。
「告訴我,你喜歡我和你喜歡少謙有何不同?」他反問,微瞇的眼眸閃過一簇火焰。
「當然不一樣。」她很快地說道。
「哪裡不同?」關竣天彎下身,卻沒有推開那雙置於他面頰上的纖纖玉手。
應采兒屏住呼息,長睫卻不自覺地輕顫著。她仰著雪白小臉,不知所措地抿住唇瓣。
大哥從沒有離她這麼近過,這種感覺很怪。心怦怦怦怦地亂跳著……
「采兒,回答我剛才的問題──我和少謙哪裡不同?」
關竣天壓住她想逃脫的小手,耳邊清楚地傳來她呼吸急促的聲音。他滿意地勾起唇角,眼神的掠奪意味正是他平時在商場上的模樣。
「我、我……」大哥身上的杉木氣息,她早已很熟悉了啊!今天怎麼會愈聞愈不自在呢?「我想不出來,我的頭好昏、好昏……」
「說。」關竣天的額頭抵住她冰涼的額,大掌緊攬住她輕顫的纖腰。
應采兒感覺自己的肌膚開始發焚似地發著熱,她睨著大哥近在咫尺的炯炯黑瞳,櫻唇一張一合地,卻說不出一個句子。
「采兒,你再不說,大哥就要走了噢。」
關竣天說話的溫度吐在她的肌膚上,而他的唇噙著笑。
「不要……」她不勝柔弱地搖著頭,只好說出她現在唯一能想到的理由。「我不知道你和少謙大哥哪裡不同,我只知道在我悲傷難過時,我想到的人總是大哥。每當我有開心之事想和人分享時,從來也是第一個想到大哥。」
她的手從他的掌間滑落,卻還是只能揪著他的衣襟,以防自己因為雙膝無力而跌落到榻下。
「為什麼?」他再逼問,因為那仍然不是他想聽的答案。
「為什麼?」她茫然地睜著大眼,紊亂的心悸讓她根本想不出什麼答案。「因為少謙大哥對很多人好,而你只待我好啊。」
關竣天的心被狠狠刺了一下。
他倏地推開了她,隔著一臂,瞪著她臉上的無辜,他的眼色再度變為冷肅。
「因為我對你特別,所以你才當我是特別的?」他的話語從喉嚨深處低咆而出,聽來像極了威脅。
應采兒驀地打了個冷顫,只覺得今天的大哥,反反覆覆地讓人害怕。
「可能是吧?」她囁嚅地說道,只想盡快結束這個話題。
「可能是吧……這可真是一句好答案啊!」
關竣天譏諷地說完,霍然轉身,頭也不回地往廂房外走去。
應采兒看著他的背影,她擁住自己的雙臂,在少了大哥的體溫之後,突然覺得好冷。
「大哥,你要去哪裡?」她輕顫問道。
「回義父的家。」他頭也不回地說道。
「你今天才剛到,為什麼就馬上要趕回白家?」她的臉頰倏地慘白,小手往暖榻上一撐,急著就要起身追人。
關竣天的手放在黃銅門閂上,那眼中的冷,是讓人不寒而慄的。
「你最好盡早適應,因為倘若我明年娶了白家小姐入門,我的新年自然也是和我的新婚妻子一塊度過。」
關竣天拉開門,天空紛落的白雪飛過他的肩,落入廂房內,打破了屋內的暖度。
「那……我怎麼辦?」應采兒擁著雙臂,才被冷風一凍,頭皮便全發了麻。
「我會幫你找夫婿的。」
關竣天聽見自己的指節發出「喀喳」的聲音,他的嘴角譏誚地一抿,強迫自己鬆開緊握的手掌。
「我不要──」應采兒疾衝向他,不安地大叫出聲。
門,當著她的面,被他狠狠地甩上。
應采兒看著門板,她整個人雙膝一軟,坐倒在冰涼的白石地板上。
懷裡為大哥而繡的折扇套子從她的腰間小袋滑落了出來,她拾起那只套子摀在頰邊,卻摸到了自己一臉的淚珠。
她做錯了什麼?
大哥為什麼不要她了……
第四章
關竣天從主廂房離開後,心中只想著盡快離開蓮院。
他寒凜著臉,慣於下令的他,平時就有種君王般不怒而威的氣勢,而今那對深邃的眸瞳更是佈滿了怒氣,渾身的嚴厲也就分外地駭人。
除了風聲,他的週遭是靜息無聲的。丫鬟們在靠近他身邊時,全都不敢發出一丁點的聲響,就怕被那雙銳眼一瞪,會嚇到腿軟。
他停在門房前,想喚自己的車伕備好馬車,卻想起自己已經放了車伕兩天假,讓人大後天再來接他的。
關竣天齒顎一緊,怒火飛上他的濃眉。
一陣喧鬧聲卻在此時從大門處傳來,一陣笑聲隨之傳了進來,應少謙儒雅的淡青身影旋即跨入了門內。
「唉啊,怎麼我每年似乎總是晚你一步到達。」應少謙一看到關竣天,立刻笑容滿面地朝他走去。
「你明年肯定會比我早到。這樣,你滿意了嗎?」關竣天丟下一句火藥味十足的回答後,他回頭讓一名丫鬟去喚來蓮院裡的馬僮備車。
「怎麼我一來你就走,你這是擺明了看我不順眼嗎?」應少謙扶正頭頂上那鑲著綠翡玉石的小帽,仍然笑容可掬地看著他。
「不干你的事。」關竣天擰眉說道。
「咱倆兄弟一場,你的事便是我的事,何故板著一張臉?」應少謙嘖嘖有聲地盯著他左看看、右瞧瞧的。「是『太平幫』的鹽業讓人倒了帳?布業營收不佳?玉器古玩業收了假貨?還是朝廷終於覺得你們二者官商勢力結合得太緊密,決定斬之而後快?」
「你的狗嘴能不能吐出一句好話?」關竣天瞪他一眼。
「行!我這狗嘴隨時都能吐象牙。」應少謙不以為意地仰頭大笑著,還戲謔地彎身作了個揖。「敢問竣天兄,何時娶媳婦啊?」
「明年中秋過後吧。」關竣天直截了當地說道,深峻臉上儘是風暴意味。
「此話當真?」應少謙往後一退,斯文的臉上滿是驚愕。
「我是會說戲言的人嗎?」關竣天魁梧身材少了披風的遮掩,張狂的氣勢益發地散發著壓迫感。
應少謙聞言,臉上的笑意加深,不客氣地拍了下關竣天的肩膀。
「那你至少該提前跟我這個大舅子知會一聲吧?采兒是我的義妹,你總沒忘了這事吧?」應少謙說道。
「誰告訴你我要娶采兒的?」關竣天的話是從齒縫間迸出來的。
「你不娶采兒?!」應少謙眼睛睜大,嘴巴大張,一臉被鬼驚嚇到的怪模樣。
「我要娶的是白家小姐。」關竣天鎮定地把身後髮辮拉到頸間盤著,開始覺得今兒個寒意逼人。
「胡鬧、胡鬧!」
應少謙蹙眉低吼著,此時倒真的像是采兒真正的兄長了,就連她情緒高亢時,說話句子會重複的樣子都學了個十成十。
「婚姻大事,豈有胡鬧之理。」關竣天的語氣像在談論別人的事。
「你心裡叨念的全是采兒,卻告訴我你要娶一個你漠不關心的姑娘。這不是胡鬧,是什麼?」應少謙不停地在關竣天面前踱著步,還不時用懷疑的眼光看著他。
竣天和采兒之間發生了什麼事?
「你們吵架了?」應少謙扯扯身上的湖色馬褂,全身都不對勁了起來。
「沒有,我只是告知她我明年要迎娶白家小姐一事。」關竣天漠然地說道。
「你乾脆一掌把采兒劈成兩半,她還快活一點!」
關竣天聞言,仰頭放聲大笑,那笑聲孤寂而短暫地讓人心痛。
「你想太多了,事情沒你說的那麼嚴重。況且,商人選擇對自己最有利的一方,我只是做出我應當做的選擇罷了。」關竣天定定地看著應少謙。
「你如果連婚姻之事都要選擇利益,早在前兩年,你義父逼婚的時候,你就和白家小姐把婚事辦妥了。」應少謙不以為然地停下來歇了口氣,又繼續說道:「如果你真是那種重利忘義之人,我也不會把采兒的婚事延宕至今,就等著你開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