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多心了,采兒不過是把我當成大哥。」至少,在白家小姐的心裡,他是個夫婿人選。
「關竣天,你這話未免太沒良心。」應少謙眉頭一皺,不客氣地指著他的臉低喝出聲。「采兒那丫頭如果再喜歡你多一點,她就要爬上天去摘月亮給你了!我在風月場中荒唐過一陣子,我太清楚姑娘家的心情,就連窯子裡的姑娘養小白臉,都沒采兒對你那麼熱絡。你每回一來,她整個人便像是挖到金山銀山一樣。」
「那又如何?那不過是采兒的一種習慣罷了。她長期待在蓮院裡,當然會盼著我說上一些經商趣聞。」關竣天冷硬地說道。
他向來果決,一旦認定是不可為之事,便不想白費力氣。采兒方才傷了他的心,確實是事實,他可不想再把心捧到她面前,再忍受一次任人宰割的痛苦。
「你是缺心少肺了嗎?虧得采兒那丫頭,整天對著你掏心挖肺的。」應少謙哇哇大叫著。
「誰對她好,她便會對誰掏心挖肺。」關竣天這話,說得是有些咬牙切齒了。
應少謙看著關竣天眼中掩不住的怒焰,他噤了聲,隱約察覺到問題的癥結了。
「竣天,我們先把你和誰成親之事擱下來,我今兒個來,其實是有事要告訴你。」應少謙整肅了臉上的表情。
「說吧。」關竣天一看到好友凝重的臉色,內心閃過一陣不好的預感。
「你知道簡儀郡王吧?」應少謙問道。
「當然。這兩、三年來,簡儀郡王和『太平幫』交情極好,這京裡的大事,有不少是他出面來替我們打點妥貼的。」這簡儀郡王學識淵博,知書達禮,嫉惡如仇,行事正義,是號連他都要豎起拇指誇獎的好人。「簡儀郡王這幾日和福晉正在城內,他們伉儷來拜訪福晉嫁到山西的妹妹。他們明日就會到『太平幫』內,接受義父的款待。」
「你見過郡王福晉嗎?」應少謙又問。
「幾次上京拜訪郡王,福晉都因為體弱而未曾出來見客。」關竣天擰起眉,弄不清少謙葫蘆裡賣的是何種膏藥。
「我今兒個陪著我娘去廟裡上香時,見到郡王福晉了。」應少謙緩緩說道。
「那又如何?你該不會對一個長你十來歲的福晉心生愛意吧?」他現在可沒心思陪應少謙這個風流浪子風花雪月。
應少謙看著關竣天的臉,一時也沒接話。腦子仍然迴盪著,他今日見著福晉時的那股子震撼感。
「有話就直說,甭賣關子。」關竣天皺起眉,臉色也隨之陰沈。
「郡王福晉和咱們采兒,活像是一個模子印出來的人兒!」應少謙長喟了口氣,沉重地說道。
關竣天頸間的肌肉頓時僵直,他定定地站在原地,怔怔地看著應少謙。
「你說什麼?」半晌之後,關竣天再問了一次。
「以你的聰明才智,不可能沒把我的話給聽進去。」要不是現在的氣氛凝重,他是真的要嘲笑老友的失魂落魄狀的。「福晉和采兒就連臉上的硃砂痣都長在同一個地方。」
「這實在是……太過巧合了。」關竣天沙嗄地說道,濃眉從剛才就沒解開過。
「天下巧合之事何其多啊!我已經讓人去打聽郡王家是否曾遺失過女孩兒,原是打算等到有進一步消息時再告知你的。但是,依目前的情況看來,我決定還是先告訴你一聲,好讓你有些心理準備。」應少謙又歎了口氣。
采兒的親人出現了?!關竣天心一沈,唇瓣抿成死緊。
當「分離」一事,突然迫近時,往昔采兒撒嬌、可人的兒時記憶,便全都一股腦兒地湧上他的心頭。
「你如果對采兒真有心,就得盡快趁著她的身份還沒有出現任何變化之前,快快把她這門婚事訂下來。」應少謙催促道。
關竣天不吭聲,僅是嚴峻著一張臉。
「若采兒真的是郡王格格,你想娶她入門一事可就難辦了。你也知道這滿人的婚事規矩,大凡離皇親愈近者,婚事就愈不能自主。郡王是皇上眼前的紅人,一個失而復得的格格能不被寵上天嗎?」應少謙敲著邊鼓。
「若我們不主動告之,他們永遠不會知道采兒在我們這裡。」關竣天冷聲說道,臉上閃過一陣戾氣。
他和采兒相處了這麼多年,旁人只消用上一句「親生父母」就想奪走這十三年的光陰嗎?
「你真的忍心讓采兒終生無父無母嗎?」應少謙看著關竣天,相當明白好友心中此時的不是滋味。
「采兒有我們。」他沒法子想像采兒離開他身邊的日子。
「咦,你不是說要和白家小姐成親了嗎?采兒哪來的我『們』?」應少謙抓著他的語病,大作起文章來。「如果我們就連想到采兒要離開,心頭便已難以忍受,那你如何以為采兒能一個人熬過你和別人成親的痛苦?」
「我以為只要有個人能像我一樣地待她,她終究會熬過的。」縱然她的婚事會讓他咬牙切齒。
「你打算再找人花上十三年的光陰,讓采兒適應那個人?」應少謙搖著頭,振振有詞地教訓道:「竣天啊,采兒的想法單純,她對你的喜歡,她自己或者說不上所以然,但我們旁人卻是瞧得清楚萬分啊。」
「我只是她的大哥。」關竣天堅持道。
「我怎麼從不知道你固執至此?!你一直拿她當妹子看,她當然只拿你當大哥!」應少謙忍不住哇哇大叫了。「采兒這輩子沒跨出過這座蓮院,你要她到哪個地方去識得男女情愛!」
關竣天凜起眉頭,擰起的眉心皺成一道深溝。因為過度的在意,所以他確實是不曾想到少謙說的這一層。
依照目前情況看來,采兒的確是離不開他。至於這種離不開,是兄妹之間的依賴,抑或是男女之間的情愛,他總是必須想法子要讓采兒弄清楚這之間的區隔。
而他向來不是個失敗者,從來就能得到他想要的!關竣天的唇邊漾出一個勢在必得的笑容。
「你下回把采兒帶到外頭見識一下,然後試著把她當個女人一樣地對待,你看她以後看到你會不會臉紅!」應少謙沒瞧見關竣天眼中的自信,兀自嘀嘀咕咕著。
「我怎麼從來不知道你有這麼多餿主意。」關竣天一挑眉,戲謔地說道。
「我的主意若餿,你臉上何必掛著那般詭譎的笑意?」應少謙也跟著一挑眉,這下可看出了端倪。
「看來你在風月場中的經歷,總算不是白搭一場。」關竣天說。
「誰像你不識情趣,自始至終就只繫著一個采兒呢?」應少謙揶揄著他。
關竣天眉頭一鬆,此時方覺許多事全都清楚了起來。想來,早在不知不覺間,他已將采兒當成了心頭的唯一哪。采兒,也必然是如此吧!
「應爺和關爺怎麼站在這聊天呢?」
秋荷微笑著從內院走來,手裡拿著關竣天方才披在應采兒身上的灰狐披風。
「秋荷是愈來愈像朵清雅水荷了。」應少謙笑容滿面地說道。
「謝應爺誇獎。」秋荷笑嘻嘻地回應,倒沒真把應少謙的話當真。「關爺有看到采主兒嗎?」
「在我的廂房吧。」關竣天接過秋荷手上的披風往肩上一覆。
「可……采主兒沒在您的廂房啊。」秋荷苦惱地皺著眉。「她的廂房、書齋、暖閣套間,還有應爺的廂房,我全找遍了。就連花園都找了,連個影子都沒有。」
「她會不會離家出走?」應少謙驚恐地問道。
「她身子弱,不會做那種傻事的。」關竣天很快地否定道。不過,他那對才鬆開的劍眉,馬上又擰了起來。
「狗急都會跳牆了,人難受到了極點,有什麼傻事做不出來的。」應少謙只忙著加油添醋。
「采主兒應該只是躲起來,不至於離家出走。」秋荷安慰著二位爺,卻忍不住開口追問道:「關爺和采主兒吵架了嗎?」
「你們關爺告訴采兒,他明年要迎娶白家小姐。」應少謙沒好氣地說道。
關竣天臉頰一緊,一語不發。
「關爺,您這是要采主兒情何以堪哪!您不是要迎娶采主兒嗎?您不是在等采主兒長大嗎?」護主心切的秋荷,這時候已經淚眼汪汪了。「采主兒那麼在乎您,聽到您要另娶他人,她一定會承受不住的。」
關竣天胸口一窒,回想起采兒先前在廂房內傷心欲絕的模樣。他這個從不自責的男人,此刻真想賞自己一巴掌。
「難怪采主兒把這只折扇套子剪成了這副德行……」秋荷從口袋裡掏出一隻已經破爛到難以辨別的深藍折扇套子。
關竣天拿過那只折扇套子,殘破的緞面上依稀可見層層迭迭的「關」字。繡工雖稱不上特別精美,然則用心卻是可見一斑。
「這是采兒繡的?」他從不知道采兒會做針線女紅之事。
「『關』字實在不容易繡好,偏偏采主兒鐵了心,就非要這麼繡。她一直想著要把這只折扇套子當成給你的壓歲錢,光是想像你拿到折扇套子的樣子,她就可以眉開眼笑一整天。為了繡這只折扇套子,她的手指不知道被刺破了多少次……關爺,您是知道采主兒有多怕痛的。」秋荷激動地說道,譴責目光直盯著「始亂終棄」的關爺。